第81章 春闱前的抉择(1/2)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荣国府却半点喜庆也无。西院那边日日飘着药味,东院里邢悦的产期就在这几日,贾赦连门都不敢出,整日守着。只有贾琏,依旧雷打不动地在书房温书——二月春闱,只剩半个月了。

这日晌午,邢悦刚用完膳,正由秋桐扶着在屋里慢慢走动。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夹杂着贾政的怒喝和王夫人的哭声。

“怎么回事?”邢悦停住脚步。

秋桐侧耳听了听:“像是从西院那边传来的。太太您坐着,奴婢去看看。”

不多时,秋桐回来了,脸色发白:“太太,出事了。珠大爷......珠大爷非要参加春闱,政老爷不让,两人吵起来了。”

邢悦心头一沉。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让秋桐扶着她,慢慢往西院去。刚到院门口,就听见贾政的声音,又急又怒,几乎是在吼:“你还要不要命了!太医怎么说的?静养!静养!你这样子进考场,不是送死是什么!”

“父亲......”贾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儿子苦读十载,为的就是这一日。若是不能下场,这十年......算什么?”

“算什么?算什么!”贾政的声音在抖,“算你活着!算你还有妻儿!算你爹娘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屋里静了一瞬。

邢悦站在廊下,透过半开的窗,看见屋内的情形。

贾珠穿着厚厚的棉袍,裹得像个粽子,可那脸色白得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跪在地上,背却挺得笔直。贾政站在他面前,气得浑身发抖。王夫人坐在一旁抹泪,李纨扶着肚子站在角落,脸色比贾珠还白。

“父亲,”贾珠抬起头,眼睛里有种近乎偏执的光,“儿子知道自己的身子。太医说......说儿子没多少时日了。既是如此,儿子宁愿死在考场上,也不愿死在病榻上。”

“你——”贾政扬起手,可看着儿子那张瘦得脱形的脸,这一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王夫人扑过来抱住贾珠的腿,哭道:“珠儿,珠儿你别说傻话!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娘已经托人去寻名医了,江南有个神医,专治痨病......”

“母亲,”贾珠握住王夫人的手,那手冰凉,“没用的。儿子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几个月,不过是靠着大伯母送的药吊着。可药能吊一时,吊不了一世。”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却字字清晰:“儿子这一生,读书、科考、光耀门楣......这是儿子从小到大的念想。若是连考场都进不去,儿子......死不瞑目。”

“你宁愿死,也要考?”贾政的声音哑了。

“是。”贾珠点头,“儿子愿搏最后一次。若能中,是儿子的造化,也是贾家的荣耀。若不中......至少儿子试过了,无憾了。”

无憾了。

这三个字像刀子,扎在每个人心上。

邢悦站在窗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他那么瘦,那么虚弱,可眼神里的光却灼热得惊人。那是将死之人最后的热望,是燃尽生命也要抓住的一点执念。

她忽然想起原着里,贾珠死后,贾政悲恸之下说的那句“我贾家文脉,自此断了”。那时她读着只觉得夸张,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才明白——对这个诗礼传家的家族来说,一个肯读书、能读书的儿子,意味着什么。

贾珠,是贾政全部的希望,是二房全部的指望。

“大伯母......”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邢悦回头,见李纨不知何时出来了,正扶着门框,泪流满面。

“纨儿......”邢悦走过去扶住她。

“大伯母,您劝劝他......”李纨的声音在抖,“他这样......这样会死的......”

邢悦看着李纨,又看看屋里的贾珠,心里像堵了团棉花。

劝?怎么劝?

劝一个将死之人放弃最后的念想?劝他安心等死?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里,贾政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整个人像老了十岁。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许久,哑着嗓子问:“你......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贾珠磕了个头,“求父亲成全。”

王夫人哭得几乎昏厥。

贾政闭上眼睛,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得像抽干了所有力气:“去吧......去吧......”

***

那日之后,西院的气氛更加压抑。

贾珠开始拼命地温书,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咳得厉害了就灌一口参汤,缓过来又接着看。李纨整日以泪洗面,可劝不住,只能默默陪着。

邢悦让王善保家的又送了一次药——那颗剩下的固本丹,她最终还是送过去了。她知道这改变不了结局,可至少......至少让贾珠在考场上少些痛苦。

贾琏来看过堂兄一次。两个年轻人关在书房里说了半日话,出来时,贾琏的眼睛是红的。

“琏儿,”邢悦叫住他,“珠哥儿他......”

“堂兄说,”贾琏的声音有些哑,“他羡慕我。羡慕我身子好,羡慕我还有大把的时间。他说......若他能像我一样,定要连中三元,光耀门楣。”

他说不下去了,背过身去。

邢悦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

正月二十,邢悦生了。

是个男孩,哭声洪亮,健康得很。贾赦高兴得在院子里转圈,贾瑶趴在床边看弟弟,眼睛亮晶晶的。东院里难得有了喜气。

洗三那日,西院只来了李纨。她挺着肚子,送了一对银镯子,脸上带着笑,可那笑看着让人心酸。

“恭喜大伯母。”李纨轻声说,“珠哥儿让我替他道喜,他身子不便,来不了。”

邢悦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问:“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了。”李纨的手抚上肚子,眼神温柔了一瞬,随即又黯下来,“珠哥儿说......若是男孩,就叫兰。芝兰玉树的兰。”

贾兰。

原着里那个苦读成才的孩子。

邢悦握住李纨的手:“你也要保重身子。不管将来如何,孩子......总是要好好养大的。”

李纨的眼泪掉下来,重重点头。

***

二月初二,龙抬头。

春闱第一场。

天还没亮,荣国府门口就停了两辆马车。贾琏穿着一身崭新的青布直裰,精神奕奕。贾珠却裹着厚厚的狐裘,由两个小厮扶着才能站稳。

贾政、贾赦都来送行。

贾政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量力而行。”

贾珠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帘子放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纨挺着肚子站在门内,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他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等我。”

马车动了。

李纨扶着门框,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捂住脸,肩头剧烈地颤抖。

王夫人站在她身后,脸色惨白,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邢悦挺着还没完全恢复的身子,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沉甸甸的。

她知道,贾珠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

考场设在顺天府贡院。

贾琏和贾珠的号舍离得不远,只隔了七八间。进场前,贾琏扶着堂兄,低声道:“堂兄,若是不适,千万别硬撑。功名......总没有性命要紧。”

贾珠笑了笑,脸色在晨光中白得像纸:“我知道。琏弟,你好好考。咱们贾家......靠你了。”

这话说得悲凉。贾琏鼻子一酸,重重点头。

搜身,验号,入场。

号舍狭小,仅容一人转身。贾珠在自己的号舍里坐下,从考篮里取出笔墨,又拿出一小瓶药——那是邢悦最后送来的固本丹,他磨成了粉,混着蜂蜜调成了药膏。

他舀了一勺含在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带来一丝暖意。

考题发下来了。

贾珠展开卷纸,提笔蘸墨。手在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下来。

第一场考经义。题目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很熟悉的题目。他写过无数遍。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晕开。起初字迹还有些虚浮,可写着写着,心神便沉了进去。那些熟读的经义,那些琢磨过的见解,如流水般涌出。

咳意上涌,他强忍着,咽下一口腥甜。

不能停。

不能停。

这一日,他写了三篇文章,两首诗。交卷时,天色已近黄昏。小厮扶着他出考场,他几乎站不稳。

“堂兄!”贾琏迎上来,见他脸色不对,急道,“明日......明日别来了。”

贾珠摇摇头,哑着嗓子说:“还有两场。”

第二日,考史论。

贾珠的咳得更厉害了,每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气。同号的举子侧目看他,眼神里有怜悯,有嫌恶——痨病是会传染的。

他不在乎。

笔在纸上移动,字迹开始凌乱。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破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这一日,他交了白卷两篇——实在写不动了。

第三日,考策问。

这是最后一场。

贾珠是被人搀着进考场的。他的号舍在最里面,靠近茅厕,气味难闻。他不在意,坐下后,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药膏,全含在嘴里。

考题发下来:《论漕运利弊》。

他盯着题目,看了许久。眼前开始模糊,字在跳,在晃。他甩甩头,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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