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花烛夜(1/2)
混沌,虚无,刺骨的冰冷。
意识像沉入不见底的寒潭,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唯有绝望如水草般缠绕周身。耳边是模糊的、断续的噪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听人呓语。
就在她以为将永远沉沦于这片黑暗时,一股暖意骤然包裹了她。紧接着,浓郁甜腻的熏香强势地钻入鼻腔,混合着清冽的酒气与女子胭脂的淡香,构成了一个陌生又隐隐熟悉的气息世界。
邢悦猛地睁开了眼睛。
红,铺天盖地的红,蛮横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头顶是极致奢华的大红遍地金百子千孙刻丝锦帐,帐顶悬着的赤金缨络随风轻轻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身上盖着的是同样质地的云锦被,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流淌着静谧而奢华的光泽。视线所及,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同材质的八仙桌、墙角的多宝格……目之所及,无不透着簪缨之家的厚重与富贵。
红烛高燃,烛泪缓缓堆积,将墙壁上那对巨大的、剪裁精巧的“囍”字映照得如同跳跃的火焰。
这不是她临死前栖身的那间京郊破屋,四面漏风,连一口热炭都求而不得。
记忆如同被砸开闸门的洪水,裹挟着前世的痛苦与不甘,汹涌地冲垮了她的理智——
荣国府被抄,赫赫扬扬的国公府第一夜倾颓。男丁流放,女眷或入奴籍,或如她一般被“恩赦”放出,却已无家可归。她这个名义上的大太太,因不得宠又无亲生儿女傍身,虽未被投入狱神庙,却也像件无用的旧物被随手丢出府门。最终,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在贫病交加中,孤零零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死前,她瞪大眼睛望着结满冰花的窗棂,心里没有平静,只有蚀骨的悔与滔天的恨!恨自己一世糊涂,懦弱无能;恨自己耗尽心力去讨好所有人,丈夫、婆婆、妯娌、继子……却落得个人人厌弃、孤家寡人的下场;恨自己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活成了连下人都能肆意嘲笑的“尴尬人”!
可现在……
指尖传来的,是云锦难以言喻的顺滑与细腻。身上穿着的是大红遍地金绣鸳鸯戏水图案的肚兜,外罩一件柔软贴身的素白绫缎中衣。这绝非她临终前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袄,也不是她在荣国府后期为了显示“低调”而常年穿着的灰扑扑的旧衣。
这分明是……她嫁入荣国府那一夜,新婚洞房里的装扮!
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疯狂地破土而出——
她猛地侧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身侧,躺着一个呼吸均匀的男人。
他面向她这边,似乎睡得正沉。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软缎里衣,领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借着跳跃的烛火,邢悦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容。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脊,唇形薄而分明。即使闭着眼,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懒与桀骜之气。此刻因酒意沉睡,褪去了平日的锋芒,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
贾赦。
她的丈夫,荣宁二府的长房长孙,荣国府的袭爵之人,贾赦。
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年过半百、眼袋浮肿、沉迷于酒色古董之中,对她只有厌烦与不耐的老爷。而是……二十七八岁年纪,正当盛年,面容英挺,身姿颀长,尚带着几分世家公子骄纵气息的贾赦。
邢悦的眼眶瞬间红了,不是感动,而是巨大的荒谬与确认事实后的冲击,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死后入了什么幻境。
她,邢悦,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与贾赦的新婚之夜!
前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拼凑。
她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且早逝,留下她与弟妹,家道早已中落。能嫁入荣国府做嫡长媳,在外人看来,是她邢家祖坟冒了青烟,是天大的造化。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从踏入这座府邸的第一步起,她就踏进了一个无形的泥沼。
婆婆史太君偏心次子贾政,对长子贾赦素来不喜,连带着对她这个大儿媳也百般挑剔,从未给过好脸色。丈夫贾赦,被母亲忽视惯了,性子养得左性又乖张,贪花好酒,名声在外,对这桩母亲定下的婚事本就不满,新婚之夜便带着浓重的酒气,对她这个新娘子连正眼都未曾多看几眼。
前世,她不懂,还曾抱着少女的幻想,试图去接近他,讨好他。她学着府里其他奶奶姑娘的做派,描眉画眼,穿红着绿,却被他嫌弃“东施效颦”,“俗不可耐”;她见三岁的继子贾琏玉雪可爱,想拿出继母的慈爱亲近一二,却被贾母身边的赖嬷嬷等人防贼似的盯着,话里话外敲打她“安分守己”,莫要“带坏了哥儿”,反倒让她落了个“心思不正”、“苛待前头儿子”的恶名;她试图与二房的王夫人交好,可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眼高于顶,哪里瞧得上她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填房,言语间处处是机锋,明里暗里的打压从未停过……
府里的下人最是势利眼,见她不得老爷宠爱,不被老太太待见,连二太太都瞧不上她,便也跟着怠慢起来。背后里,“尴尬人”、“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成了她的标签,克扣份例、拖延差事更是家常便饭。
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她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她克扣自己的用度,拿去赏赐下人,试图收买人心,可那些得了好处的,转身就能在背后编排她的不是;她甚至放下正妻的身段,去求贾赦,求他看在夫妻名分上,给她一点体面,可换来的只有他更加的不耐烦与冷嘲热讽。
最终,她在这座繁华似锦的牢笼里,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子女的依靠,没有长辈的怜惜,没有下人的敬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独自守着空旷冰冷的院落,看着二房那边风光无限,儿孙绕膝,而她自己,则在无尽的孤寂与凄凉中,慢慢熬干了心血,熬走了年华,直到那座大厦轰然倒塌,她也随之被碾落成泥。
“呼……噜……”
身侧,贾赦的鼾声依旧均匀,带着酒后的沉酣。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平躺过来,完整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烛光下。邢悦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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