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风雨欲来(1/2)
姑苏台的春日,似乎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连日的晴好之后,天空积聚起了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阙的飞檐,空气沉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却没有一丝风。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无声地弥漫在吴宫的每一个角落,比之前任何一次宫闱风波带来的紧张,都要厚重百倍。
这一日的大朝会,气氛更是凝重得近乎凝固。
吴王夫差高踞于王座之上,身着玄色冕服,十二旒玉珠之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丹陛下肃立两班的文武百官。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极度兴奋与不容置疑决断的神采,那是一种瞄准了猎物的猛兽即将扑出前的亢奋。
“众卿,”夫差的声音洪亮,打破了朝堂的死寂,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之力,“中原传来消息,晋侯羸弱,齐国内乱方息,诸侯惶惶,无所依归!此正是天赐良机,使我大吴,执天下牛耳之时!”
他猛地站起身,手臂一挥,仿佛要将整个中原山河都揽入怀中:“寡人意已决!不日将尽起国内精锐,北上黄池,与晋、鲁、卫等诸侯会盟!此番,寡人不仅要这盟主之名,更要这号令诸侯之实!让我大吴玄鸟旌旗,威震华夏!”
话音落下,朝堂之上一片寂静。许多将领和渴望军功的臣子脸上露出激动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吴国霸业成就、自己封侯拜相的辉煌未来。然而,更多的老成持重之臣,则是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忧虑。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苍老却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骤然响起:
“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只见相国伍子胥,手持玉笏,大步出列。他今日未着朝服冠冕,反而是一身素色深衣,白发萧然,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灼人的火焰。他来到御阶之下,并未如常行礼,而是直接挺直了脊梁,昂首直视王座之上的夫差。
“子胥!你又欲阻挠寡人?!”夫差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中充满了不耐与怒意。对于伍子胥的反对,他早已料到,却也最为厌烦。
“老臣非为阻挠,实为泣血恳求!”伍子胥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大王!北伐中原,虚名耳!那黄池之会,不过是口舌之争,纵使得了盟主虚名,于我国力有何实质增益?反而要耗尽府库钱粮,空疲我将士民力!”
他猛地伸手指向东南方向,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真正的、迫在眉睫的心腹大患,在东南!在越国!在勾践、范蠡那两个包藏祸心的贼子身上!大王难道忘了昔日会稽之耻乎?难道忘了勾践卧薪尝胆、范蠡阴险狡诈乎?!”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老臣得到密报,越国境内,近年来休养生息,奖励耕战,暗中扩军,其士卒操练不辍,其粮秣囤积如山!其君臣,日日夜夜所想,无不是我吴国!大王若倾国之师北上,后方空虚,勾践狼子野心,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届时他若起倾国之兵,北上袭我,断我粮道,焚我郡县,甚至……甚至直逼姑苏!大王!前有强敌未克,后有家国被焚,我军便是那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必败无疑啊!大王!”
说到激动处,伍子胥竟是老泪纵横,他撩起衣袍,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老臣伍员,受先王知遇之恩,辅佐大王,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之言,字字发自肺腑,句句皆为吴国社稷!恳请大王!暂缓北上,先除越患!若不纳臣言,老臣……老臣恐我吴国宗庙不保,江山社稷,将毁于一旦啊!大王——!”
他以头叩地,声声泣血,那花白的头发沾染了金砖上的微尘,更显凄怆。整个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唯有伍子胥那悲愤的呜咽和额头触地的闷响在回荡。一些忠直之臣也面露戚容,纷纷出列,跪倒在地:“臣等附议相国之言,恳请大王三思!”
郑旦作为太子之母,依制坐在珠帘之后,静观着这一切。她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冰冷的无力感。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历史的车轮,带着宿命的轰鸣声,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碾压过来。伍子胥这泣血的死谏,这近乎预言的警告,在原本的历史中,未能唤醒夫差,在今天,同样不会。
她看着王座上那个被霸业迷梦蒙蔽了双眼的君王,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烦与怒意,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夫差听不进去的。他的骄傲,他的野心,已经将他拖入了唯一的、通向毁灭的轨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侧。年仅六岁的太子友,穿着小小的储君冕服,正襟危坐在特制的座位上。他似乎被朝堂上这激烈而悲壮的一幕吓到了,小脸有些发白,但他紧紧抿着嘴唇,努力维持着仪态,那双酷似郑旦的明眸中,充满了困惑、紧张,还有一丝……对伍子胥那悲愤身影的隐隐同情。
郑旦心中一痛,悄然伸出手,在案几下,紧紧握住了儿子微凉的小手。
那柔软的、带着孩童温度的触感,瞬间将她从那种近乎旁观历史的冰冷抽离感中拉回现实。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力量,从相握的手心传递过来,灌注到她的四肢百骸。
是的,历史不可改,夫差必败,吴国将倾。
但那又如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