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秀之权衡，依赖渐生（1/2）

腊月的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将信都王府的亭台楼阁、朱甍碧瓦都覆盖上了一层皑皑的白，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年关的喜庆气氛似乎也被这严寒冻结，府内往来仆役虽依旧忙碌，却多了几分行色匆匆，少了几分喧闹。

前朝书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刘秀独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一卷来自南方的紧急军报，眉头紧锁，如同这信都的冬日天空，阴云密布。

更始帝刘玄与迅速崛起的赤眉军在关中一带激战正酣，中原、荆州等地亦是群雄割据，乱象纷呈。他虽在河北初步站稳脚跟，拥立了萧王旗号，但内部有真定系与南阳系的隐隐角力，外部有王郎余孽未清，更北方还有铜马、青犊等大小流民军寇扰不断。如今，南方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派往经略颍川、汝南一带的将领，进展缓慢，且与当地豪强摩擦不断，粮草补给也频频告急。是继续增兵，陷入南方泥潭，还是收缩力量，先彻底稳固河北根基？这是一个关乎未来战略方向的重大抉择。

增兵，则河北空虚，恐生内变；不增，则可能错失向南发展的良机，甚至让已派出的部队陷入险境。麾下邓禹、冯异、吴汉等重臣意见亦不统一，争论不休，让他难以决断。

烦躁地合上军报，刘秀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孤寂感涌上心头。争霸天下，看似风光，其中的艰难险阻、如履薄冰，唯有自知。他起身，信步走出书房，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却依旧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

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竟转向了内府，走向了那座如今守卫最为森严，却也让他感到莫名安定的院落——锦华苑。

苑内，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安神静心香】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郭圣通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手中做着针线，是一件给刘强缝制的小棉袄。她穿着一身杏子黄的常服，未施粉黛，乌发松松绾起，侧影在窗外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婉静谧。刘强则在她身旁铺着厚厚绒毯的摇篮里，抓着一个小布偶，咿咿呀呀地自得其乐。

这一幕温馨平和的景象，瞬间抚平了刘秀心头的些许焦躁。他摆手制止了欲要通传的侍女，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殿下？”郭圣通似有所觉，抬起头，见到刘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欲要行礼。

“不必多礼。”刘秀上前虚扶了一下，很自然地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摇篮中的儿子身上，伸手逗弄了一下，“强儿今日可好？”

“回殿下，强儿一切都好，刚吃了奶，精神着呢。”郭圣通重新坐下，语气柔和，目光随着刘秀的手落在孩子身上，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她敏锐地察觉到刘秀眉宇间那未曾完全散去的郁色，以及他身上带来的、一丝属于前朝书房的冷冽与压抑气息。

她没有急于询问，只是对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片刻后端来一盏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参茶，轻轻放在刘秀手边。

“殿下似乎有些疲累，喝口参茶暖暖身子吧。”郭圣通轻声说道，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心，不带任何打探之意。

刘秀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他呷了一口，醇厚的参味与茶香在口中弥漫，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他叹了口气，目光依旧看着咿呀学语的儿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郭圣通倾诉：“诸事繁杂，千头万绪，有时真觉分身乏术。”

郭圣通心中明了，刘秀这是遇到难以决断的难题了。她不动声色，一边轻轻摇晃着摇篮，一边顺着他的话，以一种闲谈般的、不涉朝政的语气说道：“殿下肩负重任，自是辛劳。妾身虽深处内宅，不通军政，但也常听下人们私下议论，说是如今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光是听着，便觉得心惊胆战。”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妇人常见的感慨，“说起来，前两日妾身召见负责采买的管事，他还在抱怨，说如今南边来的商队越来越少，丝绸、药材价格飞涨，尤其是药材，说是那边乱得很，道路不通，商队都不敢轻易北上了。唉，这兵荒马乱的，苦的还是百姓。”

她这番话，看似只是在感慨民生多艰，抱怨物价，却巧妙地将“南边”、“道路不通”、“商队不敢北上”这几个关键词，不露痕迹地嵌入了对话中。

刘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商路不通……这正是困扰他南方战略的关键问题之一！粮草补给困难，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通往颍川、汝南的商路乃至官道，都被各种势力阻塞或盘剥，导致物资难以输送。

他不由得抬眼，仔细看了郭圣通一眼。她神色自然，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活，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是巧合吗？还是……

他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试探道：“哦？商路竟已艰难至此？可知具体是哪些路段不太平？”

郭圣通抬起眼，露出一副“我只是道听途说”的茫然表情，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说道：“这……妾身也只是听那管事随口一提，好像说是……颍川那边有个什么‘卧牛山’，盘踞了一伙强人，专门劫掠往来商队，官府几次围剿都未能成功。还有汝南地界，似乎几家大姓为了争抢水源田亩，械斗不休，也波及了官道……这些都是下人们嚼舌根的话，当不得真，殿下听听便罢。”她适时地表现出对朝政的疏离与不自信。

然而，她口中提到的“卧牛山”和汝南大姓械斗，却与刘秀军报中提到的阻碍隐隐吻合！有些细节，甚至比军报更为具体！刘秀心中震惊不已。他麾下的探马费尽心力才打探到的消息，他的王妃，深居内宅，竟然通过仆役的闲谈便能知晓一二？

这已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这只能说明，郭圣通拥有着极其敏锐的、从琐碎信息中捕捉关键的能力！或者说，她背后的真定王府，在情报信息方面，有着远超他想象的能量。

刘秀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又饮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若依你看来，这商路不通，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