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血痕与炉烟(2/2)

“铁山,见字如晤。昆仑事毕,药已得,归途险,勿念。若一月未归,诏内阁,立承煜为储,杨延清为顾命,你掌北疆兵符,镇国十年。勿寻我,勿殉我,山河需人守。昭昭绝笔。”

写到最后四字,她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

然后她将纸折好,用火漆封口,递给暗卫首领:“收好。若本宫身死,此信务必亲手交到镇远侯手中。”

暗卫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将那薄薄的信笺贴身藏于甲胄内衬。仿佛接过的不是信,是一座山的重量。

---

当日下午,未时。

他们遇见了第一波“人祸”。

不是在险峻的雪线之上,而是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谷。对方约二十人,黑衣劲装,马匹蹄铁都包了棉布,踏雪无声。他们呈扇形散开,堵住了谷口唯一通路。

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脸上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颚。他盯着沈昭昭,独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大约没想到他们要截杀的目标,是个抱着婴孩、面色惨白的女子。

“奉令,取昆仑净莲。”独眼开口,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交出东西,留你们全尸。”

沈昭昭将承煜交给云袖,自己上前三步。她左肩包扎处渗出血渍,在玄色外袍上并不显眼,但脚步虚浮,任谁都能看出已是强弩之末。

“谁的命令?”她问。

“死人不必知道。”独眼抬手,身后黑衣人同时拔刀。刀身狭长,弧度诡异,是北狄骑兵惯用的制式,却被心磨去了所有标识。

北狄人?不,不对。沈昭昭的目光扫过那些人握刀的手势——虎口有厚茧,但位置偏上,是常年握笔而非握刀的手。他们的马步也过于端正,像极了禁军中训练的仪态。

是京城里的人,扮作北狄。

“净莲在此。”沈昭昭从怀中取出玉匣,轻轻打开一线。七彩光华流泻而出,在雪地上映出斑斓光晕。

所有人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沈昭昭猛地合上玉匣,向后疾退:“动手!”

她身后,三名暗卫早已蓄势待发。他们没有冲向敌人,而是同时将手中铁蒺藜撒向地面,另一只手点燃了火折子,掷向谷地两侧——那里堆积着看似天然的雪堆,此刻轰然腾起刺鼻的黑烟!

硝石、硫磺、还有雪枭灰烬中未燃尽的墨毒残渣。黑烟席卷山谷,触及皮肤立刻引起灼痛溃烂。黑衣人阵型大乱,马匹惊嘶。

“走!”沈昭昭低喝,与暗卫护着云袖向谷侧一条隐蔽的冰裂隙冲去。

独眼怒吼:“放箭!”

箭矢破空,但黑烟遮蔽了视线,大多钉在冰壁上。沈昭昭将云袖推进裂隙,自己殿后,一支流箭擦着她右肋划过,带走一片皮肉。

她踉跄跌进裂隙,暗卫奋力推来一块积雪堵住入口。黑暗中只听见外面马嘶人吼,以及独眼气急败坏的咒骂。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暗卫首领喘着粗气,“这裂隙太浅,最多一个时辰就会被挖开。”

沈昭昭按住肋下伤口,血很快浸透了指缝。她借着冰壁微光看向怀中玉匣,七彩光华在黑暗中温柔流转。

“那就让他们挖。”她声音冰冷,“本宫倒要看看,京城里是谁,这么急着要本宫死在昆仑。”

---

同一时辰,文渊阁。

首辅杨延清将一份密报按在桌上,指节发白。他对面坐着刑部尚书李正淳,两人之间,烛火噼啪。

“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杨延清一字一顿,“说是为陛下贺寿,但使团副使是北狄左贤王麾下第一谋士,随行护卫三百人,皆是百战精锐。”

李正淳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要逼宫?”

“比逼宫更糟。”杨延清推开窗,看向武德殿方向,“北狄人敢这时候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确信,镇远侯醒不过来,或者,醒过来也已不足为惧。”

“可侯爷昨夜明明……”

“一句‘雪山枭’能说明什么?”杨延清打断他,“太医说他脉象依旧混乱,时有时无。凤钗异动也许是吉兆,也许……是凶器反噬。”

最后四字说得很轻,却让李正淳浑身发冷。

宫中一直有传言,说凤钗是前朝妖妃遗物,戴着它的人不得善终。昭昭以它镇林铁山的伤势,本就是险招。

“还有一事。”杨延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仓促如逃命:

“昆仑有变,凰主携莲东归,途遇截杀,疑京中手。”

没有落款,但李正淳认得那纸——是内阁专用的加急密函用纸,每一张都有暗纹编号。这一张的编号,属于三日前派往昆仑方向的一队驿卒。

“截杀……”李正淳喃喃,“谁的手能伸到昆仑?”

杨延清没有回答。他看向桌案一角,那里堆着王焕之今日呈上的奏折,内容皆是“请暂收北疆兵符以安军心”、“请议立储以固国本”。

炉烟从紫铜香炉中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盘旋,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缓缓收紧。

窗外,又下雪了。京城的雪细软如絮,落地即化,远没有昆仑的暴雪那般酷烈,却一样能淹没人迹。

而千里之外,冰裂隙中的沈昭昭撕下内衬衣襟,死死勒住肋下伤口。血暂时止住了,但寒意正从冰壁渗透进来,噬心瓣在低温中蠕动得越来越慢——这能延缓毒素扩散,也会让她逐渐失去知觉。

她将承煜紧紧裹在怀中,用体温温暖那小小的身体。

黑暗中,她听见冰隙外传来挖掘声,一下,又一下。

像计时,也像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