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次朗诵会只有3个人 (上)微光聚于檐下(2/2)

阳光慢慢往墙角挪,刚才铺在地上的光斑被拉得更长,像谁伸过来的手,轻轻搭在每个人的肩上,暖乎乎的。阿哲靠在墙角,手里还攥着那卷红色的胶带,却忘了调试话筒——刚才还担心话筒不好用,现在倒觉得,就算没有话筒,一尘的声音也能传到每个人心里。他只是望着屋里的人,眼里的担心早就散了,只剩下暖暖的光,像被炉火烤过的蜜糖,稠稠的、甜甜的,连嘴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地下室的空气里,除了煤炉的余温,还飘着从窗外飘进来的槐树叶的清香——巷口的老槐树开花了,香味顺着窗户缝钻进来,淡淡的,带着点甜;混着教师那本旧诗集的油墨味,是老书特有的、带着点霉味的香,不刺鼻,反而让人安心;还有一尘稿纸上的煤味,这几种味道缠在一起,在诗行里慢慢酿着,像杯刚沏好的茉莉花茶,茶叶在水里舒展开,香味一点点漫出来,等着人慢慢品出甜来。

那高中生悄悄抬了抬眼,先是飞快地看了眼环卫工阿姨——看见她眼角的泪,却没听见她哭,只看见她望着儿子笑,那笑软得像浸了蜜。他又转着眼珠,扫过退休教师——老人指尖在诗集封面上轻轻点动,像在数着什么,嘴角抿着淡淡的笑,连眉梢都沾着暖。最后,他看向站在光斑里的一尘,那人念诗时眼里的光,比窗台上的阳光还要亮,连声音都像裹着棉花,轻轻落在人心里。

这一瞬,他忽然觉得,这地下室的暗,竟比外面的阳光还要亮。不是眼睛看见的亮,是心里暖烘烘的、亮堂堂的感觉,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悄悄松开了攥着书包带的手——刚才攥得太紧,掌心的汗濡湿了校服袖口,连帆布书包带都被捏出了深深的印子,此刻松开手,竟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都轻了不少。书包里的画夹硌着腰,硬邦邦的,里面藏着他不敢说的梦想——他想当画家,想把巷口的老槐树、凌晨扫街的阿姨、巷口修鞋的师傅都画下来,可他怕同学笑他“画这些没用的”,怕老师说他“不务正业”,更怕爸妈知道了会生气,所以这画夹,他藏了快一年,只敢在晚上关了灯,就着台灯的光偷偷画。可现在,听着一尘的诗,看着屋里的人,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一天,他也能把那些画,写成诗里的光——就像阿姨的扫帚藏着星星,他的画,也能藏着他看见的暖。

藤椅的阴影里,那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槐树叶被风轻轻吹得翻了个身,叶背的白绒毛在光里闪了闪,像在为这屋里无声的共鸣打着拍子。远处巷口传来卖花人的铃铛声,“叮铃、叮铃”,清脆地漫过墙来,和一尘念诗的声音缠在一起,像根看不见的线,把三颗原本不相干的心悄悄系在了一起——系在这方洒满阳光的檐下,系在诗里的星星和露水里。

退休教师的指尖在诗集封面轻轻摩挲着,牛皮纸的纹路硌着指尖,像在抚摸一段沉睡的时光。她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落在一尘身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诗:“这诗里的字,像是带着温度呢——读着读着,心里就暖烘烘的,像揣了个烤红薯。”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荡开圈圈涟漪,连空气都跟着慢了几分。

年轻时在乡村教书的日子忽然漫上心头——那时候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才二十出头,扎着两条麻花辫,背着铺盖卷就去了山坳里的小学。教室是土坯墙,墙皮掉了一块又一块,露出里面的黄土;黑板是块刷了墨的木板,墨色掉得斑斑驳驳,写起字来“沙沙”响;冬天没有炉火,教室里冷得像冰窖,她就把学生冻得通红的小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一边焐一边教他们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有个总流鼻涕的小男孩,叫小石头,总爱蹲在教室墙角看蚂蚁,她走过去问他看什么,他就歪着头,鼻涕泡挂在鼻尖上,小声问:“老师,蚂蚁搬家是要下雨了,那蚂蚁会读诗吗?它们会不会把诗念给小草听呀?” 此刻想起那孩子冻得通红的鼻尖、亮晶晶的眼睛,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像落了把星星,连声音都软了:“那时候的孩子,心比棉花还软,连蚂蚁都想跟它们分享诗。”

“我也来读一段吧。”她说着,慢慢翻开诗集,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细雨落在草地上,轻得让人心安。她的手指在纸页上慢慢划过,停在一页泛黄的纸面上,上面的字迹有点模糊,是用钢笔写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歪歪扭扭——那是三十年前小石头写的,当时他才上二年级,刚学会写句子,就把自己想的话写在了作文本上。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尾音轻轻颤着,像被风拂过的琴弦:“‘晨光吻过草尖时,露珠在结它的痂。蚂蚁说,这是太阳给小草贴的创可贴,贴了就不疼了。’——这是三十年前那个叫小石头的学生写的,他说前一天下雨,小草被风吹断了叶子,露水落在伤口上,就会变成透明的绷带,贴在上面,小草就不会哭了。”

高中生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的破洞——那破洞是上次体育课摔的,他自己缝了两针,没缝好,露出点画纸的边角,是他昨晚偷偷画的星空,蓝色的颜料还没干透,蹭在书包内侧,留下淡淡的印子。听到“露水”“创可贴”这两个词,他忽然想起今早路过学校操场时,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却没觉得冷——当时他还嫌麻烦,皱着眉把裤脚往上卷了卷,现在才知道,那些被他忽略的、凉丝丝的露珠,原来藏着这样柔软的意思,像有人在悄悄心疼着小草。他悄悄把书包往怀里拢了拢,像在保护一个易碎的秘密——他忽然想,今晚回去,要把操场上的露珠画下来,画成小草的创可贴,画成透明的星星。

阿姨的儿子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背,小手软软的,带着点少年人的温度,他小声说:“妈,你扫街时,扫帚尖也会掉星星吗?就像诗里说的,是碰碎的月光变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却亮得像刚淬过火的银线,在安静的屋里轻轻荡着。阿姨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笑得格外暖,她用粗糙的掌心擦了擦眼角,把儿子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的手糙,儿子的手嫩,握在一起,倒像老藤缠着新枝,暖得很。“或许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只是妈以前没留意过,明天妈早点起,带你去看好不好?咱们看看扫帚尖上,是不是真的挂着星星。” 阳光落在母子交握的手上,把阿姨手背上的皱纹和少年细嫩的皮肤都镀成了金色,像幅用阳光画的剪影,落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暖得晃眼。

阿哲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角落的木箱里翻出个搪瓷缸——那是他爷爷留下的,缸身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红字,字掉了点颜色,却依旧鲜亮。缸子里盛着凉白开,是早上烧的,放凉了,水面上还浮着片刚飘进来的槐树叶,嫩绿色的,像片小小船。他端着缸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高中生身边,把缸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缸沿磕碰着桌面,发出“叮”的轻响,像颗小铃铛在响。“喝点水吧,润润喉——刚才看你咽了好几次口水,是不是渴了?” 少年抬头时,眼里的惊讶像受惊的小鹿,亮晶晶的,他愣了愣,才慌忙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伸手去接搪瓷缸——指尖碰到阿哲的手,阿哲的手因为刚才调试话筒、攥着胶带,有点热,烫得他猛地缩回了一下,却还是稳稳地接过了缸子,没把水洒出来。他捧着缸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凉白开滑过喉咙,带着点槐树叶的清香,心里的紧张又散了些,连后背都不那么绷着了。

一尘看着这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起,像盛满了阳光。他抬手看了看墙上的旧挂钟——那挂钟是从旧货市场和藤椅一起买来的,表盘上的数字掉了两个,用黑笔描了描,指针走得有点慢,却依旧“滴答、滴答”地响着,像在跟着诗的节奏走。时针正慢慢爬过三点,阳光斜斜地切过房间,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地上写着无声的诗,一行行,都带着暖。“其实诗不用写在纸上,”他忽然开口,声音像被阳光晒过的棉絮,软乎乎的,却带着点笃定,“落在扫帚尖上,沾在草叶上,藏在没说出口的话里,甚至是孩子问蚂蚁会不会读诗的好奇里,都是诗——诗就是咱们日子里藏着的暖,是没说出口的心疼,是看见的那些小光亮。”

阿姨低头看了看靠在墙角的扫帚——那扫帚是她用了两年的,竹柄上包着层防滑的布条,布条是用旧衣服剪的,洗得发白,上面沾着点泥土和草屑,还有点早上扫街时蹭到的槐花瓣。以前她只觉得它是干活的工具,是用来挣工资、供儿子读书的东西,每次用完都随便靠在墙角,从不细看;此刻再看,倒像藏着数不清的故事——每根竹丝里都缠着星光,每片扫帚叶上都沾着月光,那些她扫过的晨雾、扫过的落叶、扫过的雪粒,都藏在里面,变成了诗里的光。她忽然想明天起得再早点,不光要带儿子去看扫帚尖上的星星,还要仔细看看那些被她扫过的街角,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星光落在路上,给早行的人引路。

退休教师把诗集合上,轻轻放在藤椅上——她放得很轻,像是怕压坏了里面的时光,怕碰疼了小石头写的那些字。“该回去给老头子熬药了,他还等着我呢。”她说着,慢慢站起身,动作有点慢,却很稳,黑布鞋踩在地上几乎没声音,只有鞋底蹭过地面的轻微响动。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眼窗台上的那盆多肉,眼里的笑意软得像棉花:“这小太阳长得真好,圆滚滚的,像我那学生小石头画的——他以前总爱在黑板上画太阳,画得圆乎乎的,说要给小草取暖,给蚂蚁照亮。” 话音落时,穿窗而过的风轻轻吹动她的灰布衫,衣角晃了晃,像片轻轻颤动的槐树叶,温柔得很。

高中生喝完水,把搪瓷缸轻轻放在桌上——他放得很轻,怕碰坏了这旧缸子,缸底的槐树叶还浮着,嫩绿色的,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他犹豫了会儿,手在书包里摸了半天,终于掏出张画纸——是他昨晚画的,画的是巷口的老槐树,槐树下站着个扫街的阿姨,扫帚尖上挂着星星,星星落在地上,变成了亮闪闪的路。他把画纸飞快地塞给一尘,脸涨得通红,没等一尘说话,转身就往外跑——书包带拍打着后背,“啪嗒、啪嗒”响,像只急于展翅的小鸟,连句“再见”都没说,却在跑到门口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眼里的胆怯少了些,多了点亮闪闪的东西。

一尘拿起画纸,看着上面的画,忍不住笑了——画得不算精致,线条有点歪,颜色却涂得很认真,扫帚尖的星星涂得金灿灿的,阿姨的脸上画着笑,连牙齿都露出来了。他把画纸贴在墙上,就贴在自己写的诗旁边,阳光落在画纸上,把星星照得格外亮,像真的在闪。

阿姨收拾好东西——她的工具包就放在脚边,里面装着抹布、手套,还有给儿子带的苹果,她把苹果掏出来,塞在儿子手里,然后拉着儿子的手慢慢往外走。少年走得很慢,手里攥着苹果,忽然回头,对着一尘和阿哲挥了挥手,小手在阳光里晃着,像朵小花儿。“明天我们还来!”他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没有了刚才的腼腆,带着点雀跃,“妈说,明天要带扫帚来,让你们看看星星!” 一尘和阿哲都笑着点头,看着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暖融融的线,连在地下室和巷口之间。

地下室里又安静下来,只剩挂钟的“滴答”声,和槐树叶落在地上的轻响——又有几片槐树叶飘了进来,落在藤椅上、画纸上,像来赴这场诗的约。阿哲拿起那本退休教师留下的诗集,指尖抚过封面的牛皮纸,纸面上的纹路硌着指尖,带着点岁月的温度。他翻到小石头写的那页,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忽然说:“今天的光好像比平时更软些,落在身上,不像以前那样晒得慌,倒像被人轻轻抱了抱。”

一尘望着窗外,天边正飘过朵胖乎乎的云,像块刚蒸好的,被阳光染成了浅粉色。“因为光里藏着诗啊,”他说,声音轻得像在跟云说话,“藏着阿姨的笑,藏着孩子的好奇,藏着那些没说出口的暖,光就软了,也亮了。” 阳光穿过窗棂,在他手里的稿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把“平凡的人都有光”那行字照得格外亮,像在轻轻点头,又像在说“是啊,是啊”。

墙角的扫帚还靠着,竹柄上的布条在风里轻轻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星星从上面掉下来——落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落在墙上的诗和画里,落在阿哲手里的诗集上,也落进每个人的心里,像撒了把暖融融的糖,甜得人心里发颤。挂钟又“滴答”响了一声,三点过了,阳光还在慢慢挪,却依旧暖,依旧亮,把这地下室的暗,都酿成了诗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