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米布绞杀,无声硝烟(2/2)

炼铁坊内,那点微弱的篝火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火苗萎靡不振,舔舐着潮湿的柴薪,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噼啪声,散发的热量甚至无法温暖围坐着的寥寥数人。

他们蜷缩着,如同被抽干了血肉的躯壳,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里面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虚无的灰败。

“阿娘……饿……”小女孩的声音如同游丝,从母亲怀里飘出,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她的小脸青紫,嘴唇干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

年轻的母亲紧紧搂着女儿,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孩子瘦得硌瘦的脊背,喉咙像是被冰坨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淌下,在冰冷的脸颊上迅速冻结。

家里早已空无一物,连刮墙皮、啃树根都成了奢望。

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她的心。

“老李头……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断腿的老铁匠,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望着对面眼神彻底麻木的老伙计,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老李头缓缓摇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傀儡,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没了……彻底没了……夏侯家的米……吃了拉……拉得只剩一口气……长孙家的布……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层冰……扎得浑身疼……还掉色……孩子身上……都染得青一块紫一块……”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工坊……彻底停了……没铁……没煤……没盐……我们……我们就是等着烂在这里了……”

死寂。比之前更深的死寂。连绝望都似乎被冻僵了。

就在这时!

谷外,再次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这一次,声音更加嘈杂,更加庞大!仿佛不止一支车队!

所有蜷缩着的人,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更快地松弛下去,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又是世家?来吧,还有什么花样?

无非是更精致的折磨,更彻底的掠夺罢了。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连被盘剥的价值都失去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夏侯”商号的旗帜。但这次的马车更多,护卫更众。

夏侯福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富态虚伪的模样,但脸上少了些许之前的倨傲,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指挥护卫将更多的麻袋卸下。

依旧是“陈米”,但似乎……沙砾少了些许?

价格,依旧咬死“市价七成”,但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几乎紧随其后,另一支庞大的车队打着“长孙”旗号也到了。

长孙明依旧是一身素雅,神情悲悯,指挥仆从卸下更多的布匹。

依旧是劣质麻布,但颜色似乎……稍微顺眼了一点?他依旧高声宣扬着“免费赠予”、“分文不取”,但眼神却时不时地扫过那些死寂的工坊和谷民麻木的脸,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谷民们如同泥塑木雕,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上前,没有人哀求,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夏侯家的米?

长孙家的布?不过是延缓死亡的毒药,或是死后裹尸的破布。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这诡异的“馈赠”并未结束。

下午,又有车队驶来!这一次,是运送铁料和煤炭的!

车上插着的,是依附于司徒家和南宫家的小商号旗帜!价格低得惊人!

几乎是半卖半送!带队的小管事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不断解释着“东家慈悲”、“体恤灾民”、“不忍见技艺失传”。

紧接着,甚至有盐商的伙计,推着小车,带来了限量供应的、价格“优惠”的官盐!

沉寂的山谷,被这接踵而至、看似“雪中送炭”的车队搅动。

但谷民们的反应,并非感激,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们远远地看着那些堆积起来的物资,如同看着洪水猛兽。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刚断了我们的生路……现在又送东西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是不是……是不是那坑里的邪祟……逼他们这么做的?”

“邪祟……邪祟要我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它是不是……想要别的?”

流言和猜疑如同黑色的藤蔓,在死寂中疯狂滋生蔓延。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善意”,比之前的冷酷绞杀更令人不安。

它像一张柔软而粘稠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撒下,让人看不清方向,无处着力,只能在莫名的恐惧中慢慢窒息。

炼铁坊内,李老栓和几个老伙计,看着角落里那堆司徒家送来的、乌黑发亮的精铁锭,和旁边南宫家送来的、质量上乘的煤炭,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浓浓的忧虑和警惕。

“师傅……这铁……这煤……”年轻的徒弟声音发颤,“收……还是不收?”

李老栓布满老茧的手,拿起一块精铁锭,又掂了掂一块煤块,眼神复杂至极。

他猛地将铁锭重重砸在铁砧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火星溅起!

“收!为什么不收!”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们送来的,不是善心!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想麻痹我们!想让我们放下警惕!

想等我们放松的时候,再给我们致命一击!”

他环视众人,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们把铁和煤送来,不就是觉得我们没了工坊,没了家伙,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吗?做梦!”

“把炉子给我点起来!把风箱拉起来!把火烧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荡的工坊内回荡,“他们送铁,我们就打铁!他们送煤,我们就烧煤!不打农具!不打家具!就打刀!打枪!打箭头!把家伙造得越多越好!越锋利越好!”

“他们想让我们当温顺的绵羊,等着被宰割!我们偏要露出獠牙!就算死,也得崩掉他们满嘴牙!”

“对!李师傅说得对!”

“打铁!造家伙!”

“跟他们拼了!”

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在几个老工匠胸中爆发!沉寂多日的炼铁坊,再次被点燃!

通红的炉火倔强地燃烧起来,映照着几张布满皱纹、汗水与煤灰、却写满决绝的脸庞!沉重的风箱被奋力拉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呼啸!

炽热的铁块被钳出,在铁砧上承受着千锤百炼,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战鼓般的锻打声!

火星如同愤怒的精灵,在昏暗的工坊内疯狂迸射、飞舞!

这锻打声,这火光,在这片死寂绝望的山谷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悲壮,又如此……充满力量!

……

山谷深处,隐秘的山洞。

篝火的光芒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阿狗在王锤子怀里昏睡,呼吸微弱,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柄柴刀静静躺在一边,冰冷死寂。

商铭靠坐在岩壁下,双眼紧闭,仿佛入定。

但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块紧握在手心的玉佩上。

玉佩冰凉,裂纹依旧,但内部那沉稳有力的搏动,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一声声,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

这搏动,与初晓谷内那零星响起的、充满不屈意志的锻打声,仿佛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外部环境扫描……】

【能量波动……检测……】

【初晓谷……工坊区……微弱能量反应点……锻打炉火……金属加工……】

【关联个体(老李头等)……精神波动:强烈……意志核心:抵抗……生存……抗争……】

【威胁源(夏侯氏、长孙氏)……活动模式改变:物资供应(劣质→次优)……行为分析:试探性安抚……意图:降低敌意,获取信息,等待时机……】

【威胁源(司徒氏、南宫氏)……行为模式:间接供应(优质)……意图:示好,分化,观察……风险评估:极高(糖衣炮弹)……】

【关联网络(五星锁链)……结构局部松动……核心节点(联合压制意图)……未改变……】

【高维干预痕迹(观察者)……持续存在……波动减弱……】

玉佩冰冷的信息流在商铭意识中清晰呈现。

结构松动?

核心未变?糖衣炮弹?风险评估极高?

果然!五大世家的“善意”,是裹着蜜糖的毒刃!

他们怕了深坑的力量,试图用这种方式麻痹、分化、窥探!

他们在等待!等待国师和贺连城的动作!等待彻底毁灭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坚定的意念碎片,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透过玉佩的链接,传递到商铭的意识中。

那意念充满了汗水的咸味、炉火的热度、铁锤的震动,以及一种绝不低头的狠厉:

“……铁……好铁……”

“……煤……好煤……”

“……炉火……旺了……”

“……打刀!打枪!”

“……攥在自己手里!”

“……想要我们的命……也得崩掉他们满嘴牙!”

是李老栓!是那些在绝境中依旧抡动铁锤、点燃炉火的老工匠们!

他们的意志!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抗争!

商铭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澎湃的战意和深深的感动,瞬间冲散了山洞内的阴冷和绝望!

“王大哥!”商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到了吗?谷里的兄弟……没屈服!炉火……又点起来了!”

王锤子先是一愣,侧耳倾听,仿佛真的能听到遥远山谷传来的锻打声,随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亮起,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好!好样的!是条汉子!没给初晓谷丢人!”

就在这时!

山洞角落,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看似一直昏迷不醒的严嵩,身体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蠕动了一下!

他紧闭的眼皮缝隙下,那抹贪婪与怨毒的幽光,再次闪烁!

他的耳朵,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商铭那句“听到了吗”?王锤子的反应?

谷里点起了炉火?打铁?他们……他们怎么能知道谷里的情况?!

是那玉佩!一定是那诡异的玉佩!

严嵩的心,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一阵狂喜的悸动!宝贝!果然是惊天动地的宝贝!不仅能引动地脉邪祟,还能遥知外界情况!必须得到!不惜一切代价!

商铭和王锤子冰冷的目光,如同四柄无形的利剑,瞬间交错,然后同时锁定了角落的严嵩!

这老狗……果然一直在装!

山洞外,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千堆雪。

但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这极致的严寒和绝望中,悄然孕育、凝聚。

谷内,几处零星的炉火倔强地燃烧着,锻打声如同不屈的心跳,在死寂中艰难地回荡。

玉佩在商铭掌心,搏动沉稳,仿佛在积蓄着力量,与谷内的抗争遥相呼应。

而深坑之下,那沉寂的量子节点最深处,在那绝对理性的数据流核心,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常的数据波动,如同涟漪般,悄然荡开。

那波动,似乎……与工坊区那微弱的炉火能量,产生了某种极其遥远的、超越物理距离的……共鸣频率。

冰冷的锁链已然松动,但并未断裂。糖衣之下,是更致命的毒药。

然而,谷心未冷,炉火重燃。

一场在绝望深渊边缘的无声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