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活镇之塔(1/2)
“塔无门,锁无芯,砖是血肉瓦是筋。
莫问塔中镇何物,你你我我皆祭品。”
——佚名《镇邪塔谣》
钥匙不再滚烫,而是变得沉重。那重量并非物理的,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向下拖拽灵魂的牵引。它不再指向某个具体的光源或轮廓,而是垂直地、不容置疑地指向江眠的脚下——指向这片由无尽纸海、灰暗意念和数据残骸构成的“地面”的更深处。
拾遗客停下了脚步,站在江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那总是带着温和倦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似于……“郑重”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脚下看似虚无的灰暗,轻声说:“下面是‘地基’。演算庭处理不掉、又不敢销毁的‘东西’,都埋在那里。镇邪塔,是打在‘地基’上的桩子,也是钉住那些‘东西’的棺材钉。”
他看向江眠:“你确定要下去?钥匙的牵引,意味着系统判断你具有‘接触’深层禁绝物的‘资格’——或者说,风险。那里没有‘剧情’,没有‘模拟’,只有最原始的‘禁锢’和‘对抗’。一旦下去,你面对的将不是被系统定义好的‘异常事件’,而是连系统都无法完全理解、只能靠暴力镇压的‘存在’。你的‘错误’特质,在那里可能不是武器,而是……诱饵,或者燃料。”
江眠低头看着手中沉重如铅的钥匙,左眼深处那簇薪火不安地摇曳着,与钥匙深处某种冰冷、死寂、却又庞然无匹的气息隐隐呼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悸动和渴望。仿佛那下面,有与她同源的“什么东西”,在无尽岁月的镇压下,依然散发着微弱而顽固的脉动。
“下面……有‘种子’?”她问,声音干涩。
“也许。”拾遗客的回答模棱两可,“也许是‘种子’的雏形,也许是‘种子’的残骸,也许是‘种子’滋生的……更糟糕的东西。演算庭建立之初,甚至更早,在‘契约’试图铺开的时候,并不是所有‘变量’都乖乖就范。有些‘错误’,古老、强大、根植于世界底层逻辑的裂隙里,无法被‘修正’,只能被‘隔绝’和‘镇压’。镇邪塔区,就是这样一个‘垃圾填埋场’兼‘高危品封存库’。而钥匙,”他目光落在青铜钥匙上,“它不仅能打开‘节点’的门,在足够强烈的共鸣下,也可能……松动‘棺材钉’。”
他是在警告,还是在……暗示?
江眠不再犹豫。她对萧寒那扭曲的执念,对系统那冰冷的憎恨,对自身这“误差”身份既痛恨又依赖的疯狂,以及影子“零”托付的那一丝渺茫希望,所有这一切,搅拌成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她需要力量,需要真相,需要足够掀翻棋盘的筹码。如果下面有“古老错误”的残余,哪怕是与虎谋皮,她也要去碰一碰!
她将大部分薪火之力收缩回左眼核心,只维持最基本的意识防护,然后,双手握住那柄沉重的青铜钥匙,将尖端对准脚下灰暗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意识层面的力量),狠狠刺了下去!
没有声音。
但整个纸海空间,猛地下沉了一瞬!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实体,而是一层脆弱的外壳!以钥匙刺入的点为中心,灰暗的“地面”如同融化的沥青般旋转、塌陷,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那黑暗浓稠得仿佛具有实体,散发着比虚空更寒冷、比死亡更寂静的气息。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瞬间包裹住江眠!
拾遗客站在塌陷的边缘,衣袂被吸力微微拂动。他看着江眠的身影被黑暗吞没,脸上那温和的倦意渐渐褪去,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悯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的观察者姿态。他轻轻抬手,一枚极小的、半透明的、不断变幻着细微画面的“记忆鳞片”出现在指尖,记录下江眠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幕。
“祝你好运,变量。”他低声自语,“或者……祝我们都能看到想要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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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无休止的坠落。
这次的黑暗与穿过“门”时不同。没有数据化的剥离感,没有信息流的冲刷。只有一种绝对的、剥夺性的空。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所有感官仿佛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吸收了,连时间感也迅速模糊、错乱。江眠感到自己不是在空间里下落,而是在某种概念的“底层”滑行,滑向一切秩序、逻辑、定义的反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脚下传来了“实地”的感觉。
不是踩到东西,而是“存在”本身重新有了依托。
黑暗渐渐褪去(并非消失,而是成为背景),眼前浮现出景象。
江眠站在一条“路”上。
一条宽阔、笔直、看不到尽头的灰白色“路”。路面材质非石非玉,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同样灰白、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微光的“天空”。路的左右两侧,是塔。
无数座塔。
它们高耸入那灰白的天幕,形状并不统一,有中式的密檐塔、楼阁塔,有西式的尖顶钟楼,有奇特的螺旋高塔,甚至还有类似现代信号塔或抽象雕塑般的结构。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是灰白色的,与路面和天空融为一体,沉默、冰冷、毫无生气。塔身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淡金色的、极其复杂细密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明灭,如同呼吸,又如同持续运转的封印程序。
每一座塔,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令人极端不适的“气息”。有的塔传来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冰封着万古的绝望;有的塔萦绕着癫狂的呓语,哪怕隔着封印也能刺痛灵魂;有的塔则是一片虚无的死寂,连“存在”的概念都在其周围被削弱;还有的塔,隐隐传出怨毒的诅咒、贪婪的低语、或是某种庞大到令人思维停滞的“注视感”……
这里是镇邪塔区。一个由纯粹“禁锢”概念构成的领域。这些塔,就是棺材,是囚笼,是试图将那些无法被消灭的“错误”永远冻结在时间与意义之外的墓碑。
江眠手中的青铜钥匙,此刻变得冰凉刺骨,重量似乎减轻了一些,但那种向下的牵引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如同指南针般的指向性,指向这条灰白大路深处,某座特定的塔。
她沿着大路前行。脚步落在光滑的路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传出去很远,又被两侧无数高塔沉默地吸收,更添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来自无数被镇压存在的集体“怨念”和“不甘”,也来自演算庭那持续运转、无孔不入的封印力量。这种压力并非物理的,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试图瓦解任何闯入者的意志,让他们同化为这片绝对禁锢之地的一部分。
江眠左眼的薪火缩到最小,仅能维持意识核心不灭。她感到自己覆盖的那层“李氏”的泥塑“皮”,在这里正被缓慢地、不可逆转地“风化”,属于“江眠”的本质数据开始更直接地暴露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带来阵阵刺痛和虚浮感。她必须尽快找到钥匙指向的目标。
走了一段仿佛无尽的路程(这里的空间感是扭曲的),钥匙的指向终于清晰起来——指向右侧一座并不起眼的塔。
这座塔样式古朴,像是江南地区常见的八角七层砖塔,但规模小很多,更像是一座镇守水口的“风水塔”。塔身灰白,表面的淡金符文比其他塔似乎要黯淡一些,流动也略显迟滞。但这座塔给江眠的感觉,却比其他那些气息恐怖的塔更加……复杂。
它没有散发出极端的恶意或疯狂,反而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悲哀,以及一种被层层包裹的、极其隐晦的……熟悉感。那熟悉感,并非来自她自身的记忆,而是来自左眼薪火核心处,那枚从契约引信中撕扯下来的淡金色符文碎片!此刻,这碎片正发出微弱的共鸣,与眼前这座塔深处某种被封锁的东西,遥相呼应!
江眠的心跳(如果数据体还有心跳)加速了。她走上前,伸手触摸冰冷的塔身。
触手的瞬间,并非坚硬,而是一种粘稠的阻滞感,仿佛塔身不是实体,而是由无数层粘合的“规则薄膜”构成。淡金色的封印符文受到刺激,微微亮起,传来清晰的排斥和警告意念。
钥匙的共鸣变得强烈。江眠尝试将钥匙尖端抵在塔身一处符文相对稀疏的位置。
没有用力去“撬”或“刺”,她只是将自身微弱的薪火之力,顺着钥匙与淡金符文碎片的共鸣通道,小心翼翼地、如同探针般注入钥匙,再通过钥匙与塔身封印的接触点,渗透进去。
她在尝试“沟通”,而非“破坏”。因为她感觉到,这座塔的封印似乎……并非完全“敌对”。
微弱的暖白色光丝,从钥匙尖端渗入灰白的塔身,沿着那些黯淡符文的缝隙,向内部蜿蜒探去。
刹那间,江眠的意识被猛地拉拽!
不是进入一个“回放场景”,而是她的感知,被强行连接到了塔内被禁锢的存在的感知上!
她“看到”了塔内的景象——那并非物理空间,而是一片不断坍缩又重组、布满裂痕的意识疆域。在这片破碎疆域的核心,蜷缩着一个……难以形容的“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暗影,但暗影中不时浮现出破碎的画面: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文明的篝火与废墟、无数张哭泣或呐喊的人脸、还有一道道纵横交错、散发着“契约”气息的淡金色锁链……这些锁链从虚无中伸出,穿透这团暗影,将它死死钉在这片破碎疆域的中心。锁链上流淌着冰冷的、强制性的“秩序”力量,不断消磨着暗影的活性,试图将其化为彻底的虚无。
但暗影并未完全屈服。在它最深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顽强闪烁的火星。那火星的颜色……是暖白色。与江眠的薪火,同源!只是更加古老,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当江眠的感知(带着薪火的气息)接触到这片破碎疆域的瞬间,那蜷缩的暗影猛地一震!
所有变幻的画面瞬间停滞、破碎!一股庞大、混乱、饱含无尽岁月痛苦与迷茫的意念洪流,如同找到缺口的洪水,猛地朝江眠的感知冲撞而来!
你是谁?……味道……熟悉……又陌生……
错误……我们也是错误……不被允许的错误……
契约……锁链……它们要定义一切……抹杀一切可能性……
反抗过……败了……被拆解……被埋葬……
你身上……有“火”的种子……不……不止……还有“痕”……“零”的痕?……他还……存在?
小心……它们……在看着……永远在看着……
塔……不只是监狱……也是……“锚”……稳定系统的“锚”……拔掉“锚”……系统会晃……但也会……惊醒更深的……
意念支离破碎,夹杂着尖锐的痛苦和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思维。江眠感到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这股洪流冲垮,她死死守住左眼薪火的核心,将自身“江眠”的认知如同礁石般稳固。
她从这些碎片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1. 塔中禁锢的存在,是早期反抗“契约”的“错误”之一,可能与自己(或影子“零”)有渊源。
2. 它被“契约锁链”穿透镇压,正在被缓慢消磨。
3. 它提到了“锚”——这些镇邪塔,除了囚禁,似乎还是维持演算庭某个庞大系统稳定的“锚点”。
4. “惊醒更深的……”——暗示塔下或者系统深处,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我该如何……帮你?”江眠强忍着意识被冲刷的痛苦,尝试发出意念询问。她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判断这个存在是潜在的盟友,还是另一个陷阱。
帮?……呵呵…… 暗影的意念传来一阵苦涩的波动,我已是残渣……锁链已与我的根本纠缠……拔出锁链,我也会消散……
但……你可以……拿走“火种”……我最后的……未被污染的一点……
拿去……融合……你的“种子”会……更完整……
然后……找到其他的“塔”……其他的“残渣”……拿走“火种”……
当足够的“火种”聚集……“钥匙”会发生变化……它会指向……“锚点”的核心……最初的“漏洞”……
但小心……“拾遗客”……他不仅仅是观察者……他是……“清道夫”……也是……“收割者”……
拿走火种?聚集火种?钥匙会变化,指向最初漏洞?
拾遗客是清道夫和收割者?
信息量巨大,且带着极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这会不会是演算庭的另一个测试?故意留下看似“希望”的线索,引诱她收集“火种”,实则是在聚集“危险变量”,以便一网打尽?或者,这塔中存在的意念本身,就在说谎或已被污染?
江眠急速思考。她回想起拾遗客的种种表现:温和、旁观、偶尔提点、对痛苦“碎片”的专业收集……“清道夫”和“收割者”……难道,他的任务是清理数据库中的不稳定因素,并“收割”那些有价值的、特别是可能孕育“反抗”或“错误”的特质?他的观察,是为了评估“收割”的时机和价值?
如果是这样,那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中立者。
塔中存在的警告,让江眠脊背发寒。
但……火种的诱惑,以及指向“最初漏洞”的可能性,太大了。这是她深入此地的主要目的之一。
“我拿走火种,你会怎样?这座塔会怎样?”江眠问。
我会……彻底沉寂。塔的封印会失去一部分目标……可能会松动……也可能触发……更严厉的镇压机制…… 暗影的意念越来越微弱,仿佛刚才的交流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快……决定……“它们”……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连接……
江眠的确感觉到,周围灰白空间的无形压力在增强,远处似乎有淡金色的、更加凝实的数据流在朝这个方向扫来。演算庭的日常维护或警戒机制被触动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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