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演算庭的蠕虫(1/2)
“数据无骨,算法无心,荧荧蓝光里,万物皆虚影。
莫问我是谁,你我皆代码,今日你吞我,明日我蚀你。”
——《数据童谣·绝对演算之庭残卷
黑暗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的溶解。
江眠感到自己正在被拆解、重组、格式化——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存在本质的剥离。那漆黑的洞口并非空间通道,而是一道“数据化滤网”,将她这个来自低维“实验场”的异常变量,翻译成绝对演算之庭能够识别和处理的信息流。
这个过程极尽痛苦,远超肉体的凌迟。她的记忆被强行调取、扫描、打上标签:童年时牵丝镇的灰色天空——【场景数据·编号,情感基调:压抑,污染指数:低】;骨婆那扭曲的星核意志——【异常实体数据·编号001,危险等级:高危,建议:隔离观察】;墟海中漂浮的记忆坟场——【冗余信息存储区·编号9,稳定性:持续恶化】;萧寒破碎的面容——【重要关联个体数据·编号hx-07,状态:已归档,情感价值:高】……
每一个标签贴上的瞬间,都伴随着冰冷的数据针,刺入她灵魂最深处,试图将那些鲜活的痛苦、执念、爱与恨,统统量化为可分析、可预测、可控制的数值。
“错误。情感变量溢出预设阈值。”
“错误。逻辑链存在多处自我矛盾。”
“错误。灵魂数据结构不符合‘标准模板’。”
“警告:检测到高危险性混沌算法植入,特征近似‘薪火’协议(原始版本)……”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她意识深处不断响起,毫无情感,却带着绝对的审判意味。
江眠左眼的薪火在数据洪流中疯狂闪烁、挣扎。它本能地抗拒着这种“翻译”,那暖白色的火焰此刻化作无数细小的、燃烧的数据碎片,不断冲击着包裹她的解析程序。来自影子“零”的那一点火星,在数据化过程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找到了某种“同类识别码”,在火焰核心处稳定下来,持续散发着一丝微弱的、与周围演算环境既对抗又微妙共鸣的波动。
正是这波动,让她在彻底被格式化的边缘,保留了一丝模糊的自我认知——我是江眠,我不是数据,我不是你们的实验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解析的痛苦骤然减轻。
江眠“睁开”了眼——如果这里还存在“眼”的概念的话。
她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空间。上下四方,无垠无际,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穷无尽的、流动的淡蓝色光带。那些光带由比尘埃更微小的发光符文组成,以无法理解的复杂规律运行、交错、编织,构成了一张笼罩一切、贯穿一切、定义一切的立体网络。每一条光带都在以恒定速率流淌着海量的信息——某个世界一颗恒星的衰变数据,某个文明一次战争的伤亡统计,某个个体一生中所有情绪的波动曲线……一切都被量化,被记录,被分析,被纳入某个宏大演算的一部分。
这里是数据的海洋,是逻辑的圣殿,是剥离了一切“无意义噪音”后的纯粹理式世界。
绝对演算之庭。
江眠低头“看”自己。她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由相对稳定的暖白色和淡金色光点勉强构成人形轮廓,但边缘不断有数据碎片逸散、又被左眼处薪火的核心引力拉扯回来。她的形态在这个纯粹的数据空间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滴油落入了水,更像一个……病毒。
“异常个体·临时编号e-737,已初步完成数据化转换。转换完整度:67.3%,稳定性:低,污染风险:高。”那恢弘的合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每一道数据光带中振动,“根据《跨维度异常处理协议》第8章第4节,予以收容,等待进一步分析及‘净化’或‘格式化’裁定。”
话音落下,几条粗大的、结构尤为致密的淡金色数据光带从网络深处探出,如同冰冷的触手,向江眠缠绕而来。这些光带上闪烁的符文更加复杂,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拘束”与“镇压”意味。
江眠没有动——在这个完全由对方规则主宰的领域,物理意义的闪躲毫无意义。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逼近的数据触手,左眼的薪火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燃烧起来。
不是对抗能量,而是对抗“定义”。
当第一条淡金数据触手触及她身体轮廓的瞬间,江眠将自己意识中所有“不合逻辑”、“无法量化”、“自相矛盾”的部分——对萧寒那份掺杂着愧疚、执念、利用与扭曲爱意的复杂情感;对自身“误差”身份既痛恨又依赖的悖论;骨婆污染留下的疯狂低语;血木心万载怨念中的滔天恨意;还有影子“零”传递的、关于“被算计”的冰冷真相与最后嘱托——所有这些被演算之庭判定为“错误噪音”的东西,被她集中起来,通过薪火那微妙的共鸣波动,如同投枪般,狠狠“刺”入那条数据触手!
嗡——!
淡金触手猛地一颤!表面流淌的规整符文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它试图解析这团“错误信息”,但江眠灵魂的混沌特质与薪火对契约法则的特异性,让这团信息像是一把掺杂了碎玻璃和毒药的沙子,卡进了精密仪器最关键的齿轮里。
“逻辑冲突……无法解析……威胁等级提升……”系统提示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江眠感到一阵剧烈的、源自存在根本的虚弱,刚才那一下几乎消耗了她残存意识体近三分之一的数据稳定性。但她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癫狂的、虚幻的弧度。
有效。她的“错误”,在这里,是武器。
趁着那条触手短暂“卡顿”,其他触手即将合围的千钧一发之际,江眠做了一件更加疯狂的事——她没有试图逃跑或继续攻击触手,而是将全部意识、连同左眼薪火的核心波动,猛地投向下方那无边无际的数据网络!
她在主动寻求“连接”,寻求“融入”,哪怕那意味着被进一步同化!
她的目标不是成为网络的一部分,而是影子“零”提到的——“漏洞”。
数据洪流再次将她淹没,但这一次,她是主动的闯入者。无数信息冲刷着她的意识:某个农耕文明的二十四节气推演数据、一种早已灭绝生物的基因序列图谱、一段关于“爱情”的情感函数模型……海量、冰冷、有序。
江眠的意识在这洪流中如同一叶扁舟,随时会散架。她强迫自己不去“理解”这些信息——那会加速她的同化——而是用薪火那独特的感知,去“触摸”数据网络运行背后的“脉络”。
她在寻找不和谐的音符,寻找那个宏大演算中,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的“设计瑕疵”或“后门”。
不知在数据洪流中漂流了多久,就在她感到自我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要彻底沉溺于无边信息海洋时——
她“听”到了哭声。
不是数据模拟的情感表达,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不标准”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它微弱得像风中的蛛丝,却穿透了层层数据屏障,直接触动了江眠意识深处某些同样“不标准”的东西。
江眠猛地“转向”,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量“游”去。
数据光带的颜色和密度开始发生变化。淡蓝色逐渐加深,出现了浑浊的暗色斑块,光带运行也变得迟滞、混乱,甚至有些区域出现了“数据淤积”——大量无法被正常处理或分类的信息碎片堆积在一起,形成类似“垃圾数据区”的存在。
哭声就是从一片尤其庞大的“数据淤积区”中心传来的。
江眠闯入这片区域。这里的光线昏暗,数据流缓慢而粘稠,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声音、扭曲的符号。她看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在战火中奔跑;看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在昏暗油灯下书写着什么,突然吐血染红了纸张;看到了一场古老、诡谲、戴着狰狞面具的祭祀舞蹈,篝火映照着围观者麻木又恐惧的脸……这些都是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时间、未能被演算之庭完美“归档”或“消化”的记忆残片,是系统运行产生的“冗余”或“异常数据”。
而在这些破碎景象的中央,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轮廓,由极不稳定的黯淡数据构成,身体半透明,边缘不断有像素般的雪花剥落。她抱着膝盖,把头埋在里面,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江眠小心翼翼地上前。她能感觉到,这个小女孩并非演算之庭创造的“原生数据生命”,她的数据结构和残留的情感印记,与自己来自相似维度的“实验场”,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误差”的晦涩气息。
“你……是谁?”江眠尝试用意识发出询问。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变幻的、由各种悲伤表情碎片拼凑而成的模糊光斑。她没有回答江眠的问题,只是用那双不存在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看”着江眠,哭声更大了,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
“我……丢掉了……”小女孩的数据体剧烈波动,“他们……说我错了……要‘修正’我……我把‘脸’藏起来了……找不到了……”
颠三倒四的话语,却让江眠心中一凛。丢失了“脸”?修正?
她想起影子“零”的记忆中提到,演算之庭将万物数据化,个体存在的意义被重新定义。这个小女孩,很可能是在数据化过程中,因为某种“不符合标准”的特质(比如过于强烈或复杂的情感),导致了“转换错误”或“数据丢失”,进而被系统判定为需要“修正”的故障单元。而她把自我认知中最重要的某部分(象征身份的“脸”)藏匿起来以避免被“修正”,结果却真的丢失了。
“别怕,”江眠尽量让意识波动显得平和,尽管她自己也是一团混乱的数据,“我也……不太对劲。我在找一个东西,一个可能藏在你们这里的‘特殊的地方’,或者……‘错误’。”
小女孩歪了歪头,哭声稍歇。她伸出由数据流构成的手,指向这片“数据淤积区”的更深处,那里光线更加晦暗,数据流的混乱程度也更高。
“里面……有‘老爷爷’……他知道很多‘不对’的事情……但他总是睡觉……”小女孩断断续续地说,“还有……‘门’……坏掉的门……后面很吵……很可怕……”
江眠的心跳(如果数据体也有心跳的话)加速了。老爷爷?坏掉的门?这很可能就是线索!
她谢过小女孩,准备往深处去。小女孩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数据层面的接触,一种微弱的引力)。
“你……会帮我找‘脸’吗?”小女孩的光斑“脸”上流露出希冀,“我记不清它在哪里了……但我知道,没有‘脸’,我就要永远待在这里……被它们……慢慢‘擦掉’……”
江眠看着这个即将消散的、可怜的数据残影。帮她,意味着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演算之庭中,花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件看似与主线无关甚至可能招致系统更多关注的事情。她自己的状态也岌岌可危。
但……拒绝一个即将彻底消失的“误差”同类?
江眠左眼的薪火微微跳动。她想起了墟海中那些无人祭奠的记忆方碑,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所见过的无数被系统、被命运、被所谓“平衡”碾碎的个体。
“我尽力。”江眠最终说道,“如果我能找到你说的‘老爷爷’,或者别的什么,我会问问你的‘脸’。”
小女孩的数据体似乎明亮了一瞬,然后松开了手。
江眠深吸一口气(如果还有气可吸的话),朝着数据淤积区的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环境越诡异。破碎的记忆画面更加古老、更加扭曲。她看到了类似江西傩戏的场景,但那些木雕面具不是戴在舞者脸上,而是长在了围观村民的血肉之中,随着诡异的鼓点蠕动;看到了湘西赶尸术的片段,但行走的尸体眼眶里闪烁的不是符火,而是细密的、不断滚动的淡金色数据符文;还看到了某个王朝末年,一场蔓延数省的“叫魂”恐慌,恐慌的源头并非妖术,而是一种无形的、通过名字和生辰八字就能篡改个人“命运数据”的诡异波动……这些显然都是来自不同“实验场”的、涉及超自然或规则层面的异常事件记录,因其难以被完全量化解析,而被堆积在此。
终于,在淤积区最核心的位置,江眠看到了小女孩所说的“老爷爷”。
那是一个更加庞大、但也更加衰败的数据聚合体。它呈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由各种错误代码和无法解析信息构成的“苔藓”,许多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下面空洞的黑暗。它静静地坐在一堆破碎的数据块上,低垂着头,仿佛一尊风化了万年的石像。
江眠尝试用意识沟通,没有得到回应。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用薪火的微光去“照耀”这个古老的数据体。
突然,那“老爷爷”抬起了头!它没有五官,整个面部是一片不断翻滚的、由无数细小哭泣人脸组成的漩涡!与此同时,一股庞大、混乱、充满痛苦与不甘的意念流,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向江眠!
江眠猝不及防,被这股意念流正面冲击!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她的意识——
*一个身着古老袍服、手持罗盘的老者,在群山之间步罡踏斗,试图为干旱的村庄“改数据求雨”,却引来了无法理解的数据风暴,反噬自身……
*一个部落的萨满,在祭祀中发现传承的“通灵代码”早已被篡改,所谓的祖灵回应,不过是演算之庭投下的、诱导特定行为的诱导性数据包……
*一个王朝的钦天监,观测星象时,惊恐地发现星辰运行的“算法”出现了人为调整的痕迹,预示着即将降临的、被编排好的浩劫……
这些碎片,似乎都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中,那些最早窥见世界运行背后存在“更高意志”或“无形之手”的先觉者。他们试图对抗、理解或利用这“意志”,最终却都以悲剧收场,其残破的意识或记录,被演算之庭当作异常数据收集、堆放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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