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密令暗至,如履薄冰(2/2)

徐世积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此次流民中毒、水源被毁,明摆着是宇文阀的毒计。”他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此獠不除,黎阳仓永无宁日。但眼下,还有一桩比宇文阀更棘手的事。”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边缘磨得有些毛糙,封口处的火漆却异常完好。王临的目光落在火漆上,瞳孔猛地一缩——那火漆印赫然是一只展翅的黑鹰,正是瓦岗军魏公李密的私印!

徐世积将信封推到他面前,声音平静:“魏公给你的密令,你自己看吧。”

王临的手指有些发颤,他拿起信封,指尖能感觉到火漆残留的余温,却烫得手心发麻。他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很薄,字迹却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临:黎阳仓之事,吾已尽知。徐世积拥兵自重,屡有异动。汝既得信任,当为吾耳目,密查其行止,监视其往来,事无巨细,密报于吾!若其有不臣之心,即刻禀报!不得有误!功成之日,必有重赏!若敢欺瞒,定斩不赦!——李密”

短短百余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临心上。密令!李密竟然绕开徐世积,直接给他下达了密令!让他监视自己的顶头上司!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

他猛地抬头看向徐世积,对方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仿佛早已知道信里的内容,甚至早已料到他会是这副模样。

“将军...这...”王临的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抗命?李密是瓦岗军首领,一言可定他的生死。遵命?徐世积待他不薄,不仅提拔他做队正,更将流民兵交给他统领,这份信任比黄金还重。

“不必惊慌。”徐世积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魏公疑我,非一日之寒。当年翟让将军在时,我便跟着他守黎阳仓,后来翟将军遇害,魏公虽重用我,却也从未真正信过我。独孤凤被派来这里,明着是协助运粮,实则也是为了监视我。如今他选中你,不过是觉得你根基浅,又是我提拔的,容易掌控罢了。”

王临的脑海里“嗡”的一声,无数零碎的片段瞬间串联起来:李密杀翟让时的狠辣,独孤凤对徐世积若有若无的试探,还有平日里徐世积处理军务时,总会特意让人记录在案...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密的猜忌!

徐世积是翟让旧部,能力出众,在瓦岗军中威望极高,手里还握着黎阳仓这处粮草命脉——李密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一个“隐患”?这封密令,就是悬在徐世积头上的利剑,而他王临,就是李密选中的持剑人。

“将军...”王临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卑职...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无需多言。”徐世积打断他,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道寒光直射王临眼底,“魏公之令,你不能违抗,也违抗不起。该如何上报,你自己定。”

王临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让他如实禀报?可徐世积哪里有“异动”?他日夜操劳,守仓护粮,甚至在宇文阀投毒后,第一时间调药材、派人手,半点私心都没有。难道要他捏造罪名?

“只是,”徐世积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加重,“王临,你记住,黎阳仓不是我徐世积的私产,是瓦岗军的粮草命脉!仓城若失,前线十万大军断了粮草,不出十日便会溃散!魏公的江山,是靠粮草堆起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里满是沉痛:“守城御敌,需上下同心。若因猜忌自毁长城,那才是真正的愚蠢!宇文阀正虎视眈眈,就盼着我们内乱,好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我们这些人,都得成黎阳仓的陪葬品!”

徐世积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王临心上。他猛地明白了!徐世积不是让他抗命,而是在提醒他——要以大局为重!黎阳仓不能乱,瓦岗军不能乱!内斗只会让敌人得利!

“将军教诲,卑职铭记于心!”王临“腾”地站起身,郑重地抱拳行礼,哪怕身体虚弱得晃了一下,眼神却异常坚定,“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

徐世积转过身,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点了点头:“去吧。流民兵还等着你统领恢复训练,水源的事也得你盯着扩修。黎阳仓的安危,系于你我之手,不能有半分差池。”

王临走出仓廪署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他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转眼就掉进了更凶险的政治漩涡——一边是李密手握生杀大权的密令,一边是徐世积的信任与提携,还有宇文阀的虎视眈眈、流民兵的生死存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信纸的触感。此刻的他,就像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脚下是滚滚激流,两边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回到流民营地,王临把自己关在了简陋的值房里。他点亮牛油灯,摊开麻纸,磨好墨,却握着狼毫迟迟没有下笔。该怎么写这第一封密报?

如实说徐世积“无异动”?李密必然不信,只会觉得他被徐世积收买了,到时候他自己性命难保。捏造“异动”?徐世积忠心耿耿,他做不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更会毁了黎阳仓。

王临皱着眉,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滴落在麻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他想起徐世积说的“大局为重”,想起营地里渐渐好转的病患,想起独孤凤即将押运的粮草...突然有了主意。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写道:

“魏公钧鉴:卑职王临顿首。奉密令之日起,日夜留意徐将军行止,不敢有半分懈怠。徐将军坐镇黎阳,夙夜匪懈:突厥来袭时,身先士卒守仓门;宇文投毒后,即刻调全城药材救流民,两日未合眼。其每日巡查仓廪三次,核对粮草数目,往来书信皆与运粮、守城相关,并无私交密语。”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蘸了蘸墨,继续写道:“唯仓城新遭重创,流民兵折损近半,能动者仅四百余人;水源被毁五处,存水只够三日,徐将军忧心如焚,鬓角已添白发。幸赖将军威德,将士用命,流民归心,首批一千五百石粮草已由独孤将军押运启程,明日便可出黎阳地界。”

最后,他写下结尾:“卑职定当恪尽职守,每日详查细报,不敢有负魏公所托。王临再拜。”

他反复读了三遍,删掉了“徐将军日夜操劳”的直白表述,改成“鬓角已添白发”,既显得真实,又暗含徐世积的忠诚与疲惫。通篇没有一句诋毁,却把徐世积的“勤勉”和仓城的“困境”都传递给了李密——既完成了“密报”的任务,又守住了本心,更提醒了李密黎阳仓的艰难处境,让他不敢轻易问责徐世积。

写完后,王临用火漆封好信封,唤来赵锋特意挑选的亲信——一个名叫陈五的流民兵,这小子是孤儿,被王临从乱葬岗救回来的,对他绝对忠诚。

“把这个送到洛阳魏公府,亲手交给魏公的贴身侍卫,记住,路上不许任何人碰,也不许说你是谁。”王临把信封交给陈五,压低声音叮嘱,“回来的时候绕着走,别引人注意。”

“放心吧队正!”陈五把信封藏在衣襟里,裹紧了外衣,趁着夜色,像一道影子似的消失在了营地外。

王临站在门口,望着陈五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夜色越来越浓,风里传来营地的鼾声和远处的犬吠,一切看似平静,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只会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