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玉罗归心,王庄立名(1/2)

北面传来的号角声像一柄淬了冰的尖刀,劈开了王家庄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哨兵那破锣般的呼喊更如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庄内刚刚因击退李家庄偷袭而燃起的些许振奋。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原地,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收紧,目光齐刷刷投向北方,脸上的疲惫还未褪去,惊惧已像藤蔓般爬满了眼角眉梢——连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更加刺鼻。

“窦字旗!是窦字旗!”有人失声尖叫,手指着远处地平线扬起的那片猩红。

“还有那面将旗……是秦玉罗!”刘仁的声音发颤,握着环首刀的手止不住地微微发抖,刀身在晨光下晃出细碎的、慌乱的光。他身旁,一个年轻庄丁的甲胄还嵌着昨夜李家庄兵卒的箭矢,此刻吓得腿一软,若非被同伴扶住,险些栽倒在满地的断矛残箭上。

昨夜一战,王家庄虽侥幸胜了,可代价是二十余具冰冷的尸体,剩下的人个个带伤:有的胳膊被砍得露出白骨,只用麻布草草裹着;有的腿上中了箭,此刻正咬着牙倚在断墙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更要命的是,箭矢消耗殆尽,连庄墙上用来防御的滚木礌石都所剩无几——这副残躯,如何抵挡秦玉罗那支在河北大地上杀得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王临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他知道,此刻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哪怕心里翻江倒海,脸上也得稳如泰山。

“轻眉,帮我整下衣甲。”他侧头对身后的女子轻声道。柳轻眉正蹲在地上给一个伤员包扎伤口,听到声音立刻起身,指尖带着刚沾的血渍,却动作轻柔地将他肩头歪斜的甲片扶正,又替他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衣领。

“当心些。”她抬眸看他,眼底藏着担忧,却没多说什么,只伸手将他腰间的佩剑紧了紧,“我在庄上守着,等你回来。”

王临心中一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的温度里感受到了一丝安定。他转身登上庄北的断墙,目光如鹰隼般投向远方。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滚滚烟尘,像一条黄色的巨龙正快速逼近。烟尘中,一支军容严整的队伍逐渐清晰:士兵们个个身披重甲,手持长矛,队列整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连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节奏。那面熟悉的“秦”字将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红底黑字,透着一股杀伐之气;将旗之下,秦玉罗一身亮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光,她策马当先,身姿依旧英姿飒爽,手中的亮银枪斜指地面,枪尖上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只是,王临敏锐地察觉到,她眉宇间似乎少了上次相见时的凌厉杀意,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神色——像是犹豫,又像是挣扎,像一匹被困在十字路口的烈马,不知该往哪条路走。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支军队行至距离庄子约一箭之地时,竟缓缓停下了脚步。没有摆出攻城的雁形阵,也没有搭弓射箭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列阵而立,像一堵沉默的铁墙。紧接着,秦玉罗单人独骑,从大队中脱离出来,胯下的黑马步伐沉稳,一步步向着庄门方向行来。

这是何意?王临心中念头急转。示弱?可她秦玉罗何时会向人示弱?诱敌?可庄内如今兵少将寡,根本无“敌”可诱。还是说……她另有他意?

“王临!”清脆的女声穿透晨雾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难掩其中的一丝沙哑,“出来答话!”

王临略一沉吟,转头对刘仁道:“你带兄弟们守好庄子,弓箭上弦,随时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又看向柳轻眉,“照顾好伤员,若有异动,立刻鸣锣。”

柳轻眉点头,目光紧紧跟着他:“我等你。”

王临坦然走下断墙,推开庄门,独自一人立于阵前。晨风卷起他的衣袍,身后是狼藉的庄子,身前是缓缓逼近的敌将,可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不肯弯腰的青松。

“秦将军去而复返,不知有何指教?”他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有讨好,也没有敌意。

秦玉罗勒住战马,黑马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前蹄在地上刨了刨,扬起些许尘土。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王临,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从他沾着血污的甲胄扫到他沉稳的脸庞,又掠过他身后的庄子——庄墙上的箭孔密密麻麻,地上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清理,几个庄丁正费力地将一具李家庄兵卒的尸体拖到一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的刺鼻气息,连断墙上的守卫都个个面带疲惫,却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眼神里没有退缩。

“看来,你昨夜过得并不太平。”秦玉罗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乱世之中,宵小之辈总是不甘寂寞。”王临淡淡回应,目光扫过不远处李家庄兵卒丢弃的残破旗帜,“幸得将士用命,庄民同心,侥幸未让贼人得逞。”

秦玉罗沉默了片刻,手中的马鞭轻轻敲击着马鞍,发出“笃笃”的轻响。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回营后,派人详细打探了你这里的情况。‘均田免租’,组织流民垦荒,还在庄西头开设了学堂,让那些泥腿子的孩子也识文断字……王临,你做的这些事,倒是……与众不同。”

王临心中微动,看来她此次前来,并非单纯为了报复上次的“冒犯”。他抬头看向秦玉罗,只见她的目光落在庄西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学堂的茅草屋顶——昨夜的战斗没波及到那里,此刻或许还有孩子在里面读书。

“不过是求一条活路,给追随王某的兄弟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他语气诚恳,“不敢当将军‘与众不同’之评。”

“活路?”秦玉罗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可那嘲讽里却没多少恶意,更像是一种自嘲,“依附强者,才是这乱世最稳妥的活路。你看看这河北大地,窦王占了河间,罗艺据了幽州,李唐更是虎视眈眈……你一个小小的王家庄,自立门户,对抗窦王,对抗罗艺,对抗周边豪强,甚至连李唐都敢不放在眼里……你这不是求活路,是在走一条死路!”

王临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坚定得像一块顽石:“依附强者,终是寄人篱下。今日得势,明日便可能因一句猜忌而身首异处;今日受宠,明日也可能因他人的谗言而家破人亡。王某不愿再将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之手!”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在清晨的旷野中回荡,“纵然是死路,也是我王临自己选的路!我身后这些人,他们愿意跟着我走这条路!”

庄墙上,刘仁等人听到这话,无不挺直了腰杆,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坚定的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有力起来。柳轻眉站在断墙边缘,看着王临的背影,眼中满是骄傲——这就是她选择的男人,哪怕身处绝境,也从不会低头。

秦玉罗看着王临,又看向他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倔强的士兵和庄民,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鼻尖发酸。她想起了自己的家族,曾经也是河北望族,父亲是前朝名将,家中子弟个个骁勇善战,可就因为不愿完全依附窦建德,不愿参与那些尔虞我诈的权力争斗,最终被窦建德猜忌,以“通敌”的罪名满门抄斩。她侥幸逃脱,投靠窦建德,不过是为了借他的势力活下去,伺机报仇——依附强者?呵,那滋味,她比谁都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只见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亮银甲在地上映出一道寒光。她将手中的亮银枪用力插在地上,枪杆深深扎进泥土,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她解下了腰间的佩剑!

那是一柄装饰华丽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几颗绿松石,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身份的象征。此刻,她却毫不犹豫地将剑解下,随手扔在地上,剑鞘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临!”秦玉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我秦玉罗,今日愿率本部亲兵五十人,归降于你!自此之后,鞍前马后,唯命是从!只求……只求他日若有机会,能助我手刃仇人,报我秦家满门血仇!”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王临愣住了,脸上的沉稳瞬间被震惊取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刘仁等人更是张大了嘴巴,手中的兵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都没察觉;秦玉罗身后的夏军官兵也愣住了,随即,阵营中响起一片哗然和骚动,像一锅烧开的水。

“将军!不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亲兵队长急切地呼喊,声音都变了调,“您可是夏王亲封的讨逆将军,怎么能归降一个小小的庄户头领?”

“将军三思啊!秦家的仇,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没必要赌上自己的前程!”另一个队官策马向前几步,想要劝说,却被秦玉罗冷冷的目光逼退。

秦玉罗猛地回头,厉声喝道:“住口!我意已决!”她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压过了所有的骚动,“愿意追随我秦玉罗的,留下!不愿的,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也绝不追究!”

她目光扫过身后的将士,眼神里既有决绝,又有一丝恳求:“诸位兄弟,秦某蒙受窦建德不杀之恩,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也算尽了本分。然我秦家满门一百七十三口人的血仇,日夜煎熬着我,让我寝食难安!王头领虽势弱,却志存高远,行事磊落,更难得的是,他的志向不在争权夺利,而在庇护一方黎庶——这样的人,比那些只知扩张地盘的豪强,更值得追随!”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却依旧坚定:“秦某愿赌上性命,追随于他!若诸位念及旧情,念及这些年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请成全!”

夏军官兵面面相觑,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挣扎。秦玉罗平日待下甚厚,行军时与士兵同吃同住,打仗时身先士卒,威望极高,许多人都是冲着她才加入队伍的。可此刻,她竟要叛离夏王,投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这简直是疯了!

有人犹豫着后退了一步,有人咬着牙握紧了兵器,还有人红着眼眶看向秦玉罗,似乎想再劝劝她。最终,大部分官兵在震惊和犹豫中选择了沉默或后退,只有约五十名秦玉罗一手带出来的亲兵,没有丝毫犹豫,齐刷刷地策马出列,来到秦玉罗身后,勒住战马,齐声喝道:“愿追随将军!生死不弃!”

五十骑,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百战精锐——他们身上的甲胄布满了战斗的痕迹,手中的兵器寒光闪闪,眼神锐利如鹰,光是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这股力量的加入,对此刻兵疲马乏的王家庄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更像是在即将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一把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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