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将计就计,瓮中捉鳖(1/2)
王家庄的夜,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比往夜任何时候都要寂静——连村口老槐树上的夜枭都敛了声息,唯有风穿过围墙缺口时,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在黑暗里打着旋。这份静,却不是安宁,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每一处阴影里都像藏着蓄势待发的狼崽,暗流在地表之下疯狂涌动。
赵锋带走了二十五名精锐,那都是能以一当十的汉子,他们一走,庄子的防卫力量像被抽走了脊梁骨,降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低点。刘仁捏着王临写的字条,在庄内的晒谷场上来回踱步,嗓子喊得有些发哑:“原流民里敢拿锄头跟山匪拼的,雷虎兄弟部下伤好了能握刀的,还有黑松坡来的弟兄——王大哥说了,今夜是咱们保家的时候,敢上的,往后王家庄的粮,有你们一口!”
人群里一阵骚动。原流民们互相看了看,有人攥紧了手里磨得发亮的柴刀;雷虎的旧部大多是糙汉子,伤没好透的也拄着木棍站了出来;黑松坡的降兵里,几个曾被王临赦免过的汉子咬了咬牙,扯掉了身上半旧的号服下摆——那是他们过去的印记,此刻要换成王家庄的身份。最终,刘仁点了点人数,勉强凑足了七八十人,这些人里,老的近五十,小的才十五,手里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生锈的长刀,有削尖的木矛,甚至还有人扛着钉了铁钉的扁担。
“分成三队!”刘仁声音洪亮,“一队守东墙,二队守西墙,三队跟我巡南、北两门!记住,没我的命令,哪怕外面天塌了,也不许开栅栏!发现生人,先喊再问,敢硬闯的,直接往腿上招呼!”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流民的肩膀,那小子手里握着一把断了刃的短刀,手还在抖,却用力点了点头。
而王临本人,则坐镇庄中央那间漏风的破厅。厅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芯捻得极细,昏黄的光像被冻住似的,勉强照亮半张八仙桌,桌上摊着一张粗糙的庄子地形图,是柳轻眉用炭笔一笔一划画的——她手巧,连每处栅栏的破损程度都标得清清楚楚。王临坐在长凳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看似在闭目养神,眼睫却偶尔会微微颤动,耳朵像雷达似的,捕捉着庄内外的每一丝异动: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风吹过屋顶瓦片的呜咽、甚至是庄西头谁家的鸡打了个盹儿的咕咕声。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那个细作三天前传递出的虚假信息——“王家庄存粮三百石,赵锋部明日午时归庄”,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幕后黑手的手里。那信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必然已激起涟漪,他现在要等的,是涟漪何时会变成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吱呀”一声,破厅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寒气裹着淡淡的草药香飘了进来。王临睁开眼,就见柳轻眉端着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碗沿冒着白汽,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成一团暖雾。
“还没歇着?”柳轻眉走到他身边,将碗递过去,“刚煨的姜茶,加了点红糖,你胃不好,夜里凉,喝点暖暖。”她的指尖碰到王临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的手比碗沿还凉,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白。
王临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底,他喝了一口,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呛得他喉咙微微发紧,却也驱散了几分疲惫。“你怎么也没睡?”他看向柳轻眉,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棉袄,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额前垂着几缕碎发,被油灯的光映得发棕。
“药房里的伤药不多了,我刚把剩下的艾草和蒲公英捣碎,掺了点猪油,能当止血膏用。”柳轻眉蹲下身,伸手揉了揉王临的膝盖——他早年在军营里落下的毛病,一到天冷就疼。她的手很软,带着草药的清香,揉得很轻,却精准地按到了酸痛的穴位。“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临放下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大概是在药房里待久了,他用掌心裹着她的手,轻轻搓了搓。“在想那个细作。”他声音低沉,“按时间算,对方该有动静了。”
柳轻眉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星:“你早就算到他会传假消息?”
“嗯。”王临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地形图,“你看这南栅栏,是咱们故意留的破绽,木柱松了三根,细作肯定查过。”他顿了顿,看着柳轻眉的眼睛,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你画的图很准,连松了的木柱都标了红圈,帮了大忙。”
柳轻眉脸颊微微泛红,抽回手,假装去整理桌上的炭笔:“跟你学的,你上次教我看地形,说‘打仗跟绣花一样,得细’。”她拿起一支炭笔,在地形图上的南栅栏处画了个小圈,“要是敌人从这里来,你打算怎么应对?”
王临笑了笑,伸手将她散落在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柳轻眉的耳朵瞬间红了,像熟透的樱桃。“山人自有妙计。”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她撅了撅嘴,又补充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今夜无论外面多乱,都待在药房里,别出来。”
柳轻眉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叮嘱:“你也小心,那细作狡猾,敌人肯定也不是善茬。”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塞到王临手里,“这里面是雄黄和艾草,我娘说,能驱邪避灾。”香囊是用蓝布缝的,上面绣了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她昨天晚上连夜绣的,针脚有些乱,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王临捏着香囊,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将香囊塞进怀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好,我带着,保准平安回来。”他看着柳轻眉,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回去吧,药房里还等着人呢。”
柳轻眉嗯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油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沉静却锐利的轮廓,那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心安的模样。她轻轻带上门,将寒意和夜色都关在了外面,也将这份牵挂,留在了破厅里。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油灯的灯芯烧短了一截,王临换了根新的,灯光亮了些,照亮了他眼底的期待。直到后半夜,大概是丑时三刻,庄外南面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子踩在棉花上,几乎要被风声掩盖。
王临立刻坐直了身体,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上。很快,破厅的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他的心腹,一个叫小五的汉子,是他从流民里提拔起来的,身手好,嘴严。小五脸上沾着泥土,头发上还挂着几根枯草,显然是刚从庄外潜回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紧张,像绷紧的弓弦:“王大哥!有回信了!”
他快步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麻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这是王临和细作约定的暗号,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王临接过麻纸,就着油灯的光仔细辨认,指尖划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有代表“时间”的月牙,代表“地点”的栅栏,还有代表“信号”的火焰。
虽然符号比之前复杂了些,但核心意思清晰可辨:确认时机已到,要求细作于明日凌晨,天色将亮未亮、人最困顿之时,设法打开或破坏庄南面一处较为隐蔽的破损栅栏,并以火为号,里应外合!
“明日凌晨…南面栅栏…火为号…”王临念出声,眼中寒光大盛,像淬了冰的刀锋!
果然来了!而且时间、地点、方式都如此清晰,看来幕后黑手是迫不及待要动手了。他甚至能想象到,对方接到消息时,大概是拍着桌子大笑,觉得王家庄已是囊中之物。
“好!来得正好!”王临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奋,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灯芯的火苗跳了跳,像是在为他欢呼。他立刻低声对小五吩咐:“去告诉刘仁,让他把巡南队的人撤回来,换成雷虎的旧部,都埋伏在南栅栏两侧的屋顶和土墙后,手里的弓箭都上弦,箭簇抹点麻药——别弄死,留几个活口。”
小五点头,刚要走,王临又补充:“再让药房的柳姑娘准备二十副止血药,告诉她…按之前说的,待在药房,别出来。”他提到柳轻眉时,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小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咧嘴一笑:“知道了王大哥!”
小五走后,王临又拿起地形图,用炭笔在南栅栏周围画了个大圈,圈里写了个“瓮”字。他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把对方引进来,然后像瓮中捉鳖一样,一个都跑不了。
很快,刘仁就带着人悄悄部署好了。雷虎的旧部都是老兵,动作麻利,他们抱着弓箭,趴在屋顶的瓦片后面,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瓦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土墙后的汉子们则握着长刀,将身体藏在阴影里,手里的刀鞘在地上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很快被风声掩盖。
整个王家庄,此刻就像一张悄然张开的网,网眼是南栅栏的破口,网绳是埋伏的士兵,而王临,就是拉网的人,等待着自投罗网的飞蛾。
那一夜,对于庄内绝大多数茫然无知的流民和庄户来说,与往常并无不同。流民们挤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盖着破旧的被褥,睡得正香,偶尔有人翻身,嘴里嘟囔着梦话,大概是在梦见白面馒头;庄户们则守着自家的几间土房,听着外面巡逻队的脚步声,心里踏实了几分——自从王临来了,庄子就安稳多了,再也没人敢来抢东西。只是他们隐约觉得,今夜的巡逻队似乎更频繁了些,脚步声也更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
但对于少数知情者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紧张的期待。刘仁蹲在北门口的土墙上,手里握着一把缴获的横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天空还是墨黑色的,只有几颗星星在云层后面眨着眼睛,像在偷看这场即将到来的好戏。小五则守在破厅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王临偶尔翻动地形图的声音,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知道,今夜过后,王家庄的名声,大概要传遍这一带了。
而那个精瘦的细作,对此一无所知。他是三天前混进流民里的,自称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因为家乡遭了灾,一路乞讨到了王家庄。他长得不起眼,颧骨很高,眼睛很小,说话时总是低着头,看起来老实巴交,没人怀疑他。这三天里,他借着帮人挑水、劈柴的机会,把王家庄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南栅栏那处破损,他甚至趁夜偷偷去试过,确认那几根木柱一推就倒。
此刻,他正躲在庄南头的一个草垛后面,怀里揣着火折子,手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火折子的木柄,他却毫不在意,只觉得胸口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不是害怕,是兴奋,是即将一步登天的狂喜。他已经想好了事成之后的场景:幕后主子会赏他五十两银子,他可以娶个媳妇,买几亩地,再也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甚至连媳妇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春桃”,听起来就喜庆。
凌晨,天色渐渐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像被泼了一层稀释的墨汁,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庄内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一片沉寂,连狗都懒得叫了,趴在门口打着呼噜。细作看了看天色,觉得时机到了,他像一只鬼魅般,从草垛后面溜了出来,猫着腰,沿着墙根快步走向南栅栏。
这里果然偏僻,巡逻队刚走过去没多久,按照他观察的规律,下一次巡逻还要一刻钟。他走到那处破损的木栅栏前,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那几根松了的木柱——和他之前试过的一样,只要用力一搬就能挪开。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便蹲下身,双手抓住一根木柱,用力一搬,“咔嚓”一声轻响,木柱被他搬了下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他又接连搬开两根,缺口瞬间扩大到足以让数人同时钻入的宽度,风从缺口里灌进来,吹得他脖子后面发凉,他却觉得热血沸腾。
然后,他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噗”地一声亮了,橘红色的火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像鬼火般显眼。他按照约定,向着庄外西南方向,用力挥舞了三下!火苗在空中划出三道红色的弧线,像三颗流星,短暂却刺眼。
信号发出了!
细作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两颗黄牙。他仿佛已经看到外面伏兵尽出,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举着长刀,像潮水般冲入庄内,流民们吓得四处逃窜,王临被按在地上磕头求饶,而他则站在一旁,接受主子的赏赐,五十两银子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压得他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他预想中的喊杀声并未立刻传来。庄外依旧一片寂静,只有风穿过缺口的呜咽声,像女人的哭泣,听得人心里发毛。他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丝疑惑:怎么回事?按说信号发出后,外面应该立刻有动静才对,难道是主子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他正想探头往庄外看看,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像寒冬里的冰棱,直直扎进他的耳朵里:“是在等这个吗?”
细作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缓缓回头,只见王临不知何时,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打,腰间佩着长剑,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王临身后跟着刘仁和几名手持强弓劲弩的士兵,那些士兵的弩箭都对准了他,箭簇在微光下闪着寒芒。
更让他惊恐的是,周围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呼”的一声,数十支火把同时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原本应该在此刻“空虚”的防卫力量,竟然密密麻麻地埋伏在周围:屋顶上趴着弓箭手,土墙后站着持刀的汉子,连旁边的草垛后面都冒出了几个人头,手里握着削尖的木矛。
中计了!
细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比他怀里的麻纸还要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转身就想从缺口逃跑,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似的,重得挪不动,只能踉踉跄跄地往前扑了两步。
“放箭!”王临毫不留情地下令,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嗖嗖嗖!”数支弩箭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射中了细作的大腿和肩膀!细作惨叫一声,像被打断了腿的野狗,扑倒在地,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黄土,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迅速冲上的两名士兵死死按住,胳膊被反剪在背后,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连动一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押下去!严加看管!”王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庄外,像鹰隼盯着猎物。他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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