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病骨如山,孤女泣血(2/2)
王临像接过救命稻草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鬼针草捧在手里,指缝都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这可是雨薇的命。他抱着崔雨薇,找到附近一处隐蔽的山泉——那山泉藏在两块巨石中间,水流细得像线,每分钟能滴十滴左右,滴落在下面的石洼里,积了小半洼水,约莫有半碗。王临先用自己的破布(是从衣角撕下来的,洗过三次,还算干净)过滤掉水里的杂质,又把布拧干,擦了擦石洼边缘的泥土,才把草叶放在干净的石板上,用一块光滑的石子细细捣碎。草叶被捣成绿色的泥状,汁液顺着石板往下滴,他急忙用手接住,一共接了十二滴,混进石洼的泉水里,搅拌均匀。
他怕烫到崔雨薇,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药汁带着一丝凉意,刚好不凉不热,跟体温差不多。他在附近找了半天,翻了十几片梧桐叶,才找到一片完整的——叶子有手掌大,边缘有些发黄,上面沾着几点晨露。他用袖子擦了擦叶子上的灰尘,仔细卷成漏斗形状,怕有毛刺扎到崔雨薇,还把边缘捏了五次,直到服帖光滑,才舀了一勺药汁,慢慢喂进她嘴里。
药汁很苦,崔雨薇刚喝一口,就皱起眉,头往旁边偏,想推开,嘴角还沾着绿色的药汁。王临急忙用手托着她的下巴,轻声哄着:“雨薇,乖,再喝两口,喝了就不烧了,咱们还要一起去陇西呢——你说过,陇西的麦子熟了的时候,一眼望不到边,足足有上千亩,一片金黄,咱们要去田埂上走一走,还要摘麦穗搓麦粒吃。”崔雨薇似乎听懂了“陇西”两个字,涣散的眼神亮了一下,又艰难地咽了两口,直到喝光小半盏药汁(约莫十五口),才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王临怀里,呼吸比刚才稍微平稳了一点。
天黑时(约莫酉时末刻),队伍在一处背风的石崖下歇脚。石崖有两丈高,能挡住八成的夜风,崖下还有一片平整的土地,约莫有两间屋子大,刚好能容下十几个人。老藤带着李三郎和赵老栓去附近布置陷阱——他教士兵用粗枯藤(直径有手指粗)缠上尖锐的石片(石片磨得有三寸长,边缘锋利),埋在营地周围的草丛里,一共布置了六个陷阱,每个陷阱间距五步,还在上面铺了层落叶伪装,又在陷阱旁撒了些刺鼻的草药汁——是用蒲公英、苦艾、薄荷三种草药熬的,熬了半个时辰,能驱蛇虫,也能让野兽不敢靠近。“山里的野猪晚上会出来找食,上个月就有一头三百斤的野猪,踩了我的陷阱,腿被石片划了个大口子,最后跑不动了,被我杀了,肉吃了三天”,老藤一边埋陷阱,一边低声说,手里的动作熟练得很,显然做过无数次。
王临抱着崔雨薇坐在火堆旁——老藤特许点了一小堆火,用的是干松针和细树枝,火苗只有一尺高,烟很小,不会飘太远。他看着崔雨薇抽搐的样子,沉默了半晌,心里像压着块石头。老藤刚才扔给他火折子时,还补了句:“点小堆火,别烧太旺,烟小些——她再冻着,神仙也救不了,去年那个老太太,就是因为夜里又受了寒,差点没撑过来,我守了她一整夜,添了八次柴才保住命。”火堆的火苗“腾”地跳起来,橘红色的光映在崔雨薇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汗渍和灰尘——那灰尘是白天赶路时沾的,她连力气擦都没有。她的烧还没退,手依旧滚烫,却时不时抽搐一下,像在做噩梦,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爹...娘...别走...王公子...别丢下我...”崔雨薇迷迷糊糊地呓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滚烫的手紧紧抓着王临的衣襟,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留下五道红痕,渗出血点。王临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热——那呼吸又轻又急,像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喘息声。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得像哄婴儿,声音哽咽:“我不丢你,雨薇,我陪着你,咱们一定能活下去,一定能到陇西,看金黄的麦子地——到时候咱们找个小院子,种点菜,养只鸡,再也不逃了。”
夜风吹过石崖,带着松涛的声音,“呜呜”地像在哭,把火堆的火苗吹得晃了晃,时而亮,时而暗。王临把崔雨薇往怀里紧了紧,用自己的外衫裹住她的肩膀——那外衫原本就破了好几处,现在又沾了血和草药汁,硬邦邦的,却成了崔雨薇唯一的暖意。他看着怀里病骨支离的崔雨薇,她的脸颊因为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原本饱满的脸颊此刻陷了下去,露出尖尖的下巴,连鬓角的头发都变得干枯发黄,一扯就掉——之前她的头发又黑又亮,还能编成两条粗辫子,现在只剩一把枯草似的。原本有神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打蔫的海棠花,随时要凋零。
他想起在扶风城时的崔雨薇——那时她还是太守家的小姐,住在三进的院子里,穿着淡青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兰花,坐在自家的庭院里,手里拿着书卷,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她抬头笑时,眼里像盛着星光,说话时声音软软的,还会跟他争论《诗经》里“关关雎鸠”该怎么解——她觉得是写恋人的情意,他觉得是写君子的追求,争论不过时,她就会嘟着嘴,转身去厨房给她做桂花糕——那桂花糕是用新收的糯米做的,磨得细细的,裹着一层白糖霜,甜得能化在心里,每次她都做两盘,一盘给她,一盘给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三个月,战火就烧到了扶风,太守一家二十多口,除了她,全死在乱兵手里,她从云端跌进泥里,跟着他逃亡,走了一千多里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睁眼都要费尽全力。
冰凉的泪水滴在崔雨薇的脸上,那泪水带着王临的体温,崔雨薇似乎感觉到了,睫毛轻轻颤了颤,嘴角动了动,却没睁开眼。王临紧紧抱着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这乱世,怎么就这么狠?连一点温柔都不肯留,连一个只想好好活下去、想看一眼陇西麦田的姑娘,都要这么折磨吗?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微弱地亮着,像在冷眼旁观这人间的苦难,连一丝暖意都不肯施舍。风更紧了,吹得松树枝“沙沙”响,像是在为这乱世的苦命人,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