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病骨如山,孤女泣血(1/2)

有了老藤引路,队伍的处境总算勉强好转。这老人对商於古道的深山熟得像自家后院——他知道那片南坡的马齿苋没毒,去年春天他就在那片约莫半亩地的坡上采了足足三十斤,用松针铺在石板上晒了七日,最后收得五斤干菜,就着山泉煮着吃,撑过了整个缺粮的夏天;他知道东边断崖下第三块青岩石后藏着能解渴的山泉水,那泉水是从岩缝里渗出来的,每天能接两陶罐,清甜还带着回甘,去年腊月他在泉眼边救过一只冻僵的小鹿,当时小鹿后腿冻得发紫,他把小鹿揣进怀里暖了半个时辰,又喂了小半碗泉水,小鹿才慢慢站起来,后来每次他路过那,都能看见小鹿在附近吃草;他甚至能从松树皮的纹路里看出哪棵树上有野蜂巢,上个月他就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松树上找到一个碗口大的蜂巢,用长竹竿挑下来时,还被蜜蜂蛰了两下手背,最后取出的蜂蜜足有半斤,装在掏空的竹筒里,到现在还剩小半筒。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约莫卯时初刻),老藤就会带着两个年轻士兵——一个是刚从军半年、还带着稚气的李三郎,一个是曾在关中种过三年地、懂些农活的赵老栓——去挖野菜、摘野果。他们每天往返得走六里山路,带回的灰灰菜最多时十五斤、刺嫩芽八斤,这些野菜虽说纤维粗、没什么油水,焯水后撒点盐巴,分成十八份(队伍共十八人),每份刚好够填半饱,却能让众人不至于饿到发昏——之前没找到老藤时,他们曾在乱石滩困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有个才七岁的小娃子(是队伍里唯一的孩子,父母都死在乱兵手里)差点饿晕过去,最后是王临把自己藏的半块麦饼掰了一半喂他,才缓过来。老藤还会教他们辨认野菜:“叶子背面有白霜的是苍耳苗,吃了会拉肚,去年有个逃荒的妇人,不懂这个,采了半斤煮着吃,拉了三天,最后没力气走路,落在后面被狼跟上了”;“茎上带刺的是刺五加,得用滚水焯两炷香的时间,把涩味去了才能吃,不然咽不下去”,众人学得很认真,手里还拿着小石子在地上画野菜的样子,毕竟这是能救命的本事。

但老藤的性子依旧冷得像山间的冰。他从不多问众人的来历,哪怕王临主动说起是从扶风逃出来的,路上遭了三拨乱兵、丢了七八个兄弟,他也只是“嗯”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也不跟人搭话,白天赶路时,只在前面走,步伐稳得像钉在地上,偶尔回头喊一声“跟上,前面有落石区,走中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休息时,就蹲在一边削树枝,把粗树枝削成一尺长的短棍(说是能防蛇),或者检查弓箭——他那把弓是用桑木做的,弓弦换过三次,箭杆是自己砍的桦木,箭头是磨尖的铁片(据说是从破盔甲上拆的),还会冷不丁叮嘱一句“别点火,烟会引来人——前阵子在西坡有个十二人的小山寨,寨子里的人那天煮了一锅玉米粥,烟柱足足有丈高,飘了三里地远,刚好被一队二十人的乱兵撞见,那队乱兵本是追逃兵的,见有烟就摸了过去,最后山寨里十二个人,连三个孩子都没活下来,我第二天路过时,锅里的粥都凉透了,还沾着血”。有人试着跟他请教打猎技巧,比如怎么设陷阱抓野兔,李三郎就问过:“老藤伯,我见您之前设的陷阱挺管用,能不能教我?要是能抓只兔子,大家也能补补身子”,他却只是冷冷回一句“学这个没用,你们这队伍里,有六个伤员、三个老人、一个孩子,走得比蜗牛还慢,等你们学会设陷阱,早就被乱兵追上了——去年有队商人,五个精壮汉子,会设陷阱会打猎,结果因为带着两箱丝绸走得慢,还是被乱兵杀了”,一句话堵得人哑口无言。王临看得出来,这老人心里的冰,比深山阴坡的积雪还厚——或许是那场灭门之祸(后来才知道,老藤的妻儿都死在三年前的兵灾里,他亲眼看着村子被烧,三十多口人只活了他一个),把他所有的暖意都冻住了,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对这世道抱有任何期待。

队伍往古道深处走了三天,每天要走十四个时辰(从卯时走到酉时,中间只歇两回,每次半个时辰),脚底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到处是磨脚的碎石和拉人的荆棘,有两个士兵的草鞋都磨破了,只能用破布裹着脚走,血把破布都染红了。崔雨薇的身体先撑不住了。她之前在扶风城外逃跑时崴了的脚还没好——那是十天前的事,当时为了躲乱兵,她从半丈高的土坡上跳下来,右脚踝当场就肿了,现在脚踝肿得像个拳头大的馒头,比平时粗了四指,每天靠王临背着走,王临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粗麻布的衣服磨得后背起了三块红疹子,渗出血丝。加上山里夜里冷,最低温能到零下三度,他们只有每人一件破布袄,有的还露着棉絮,只能十几个人挤在一起蜷缩着睡,没有任何保暖的东西。渐渐的,崔雨薇开始发低热,每天午后体温就升到三十八度五左右,脸一直泛着潮红,却总说自己没事,还强撑着笑:“我没事,就是有点冷,多挤挤就好了”。

她怕王临担心,一直咬着牙没说,白天还强撑着帮大家捡柴(每天捡两捆干柴,够晚上烧一小堆火)、拧干湿衣服(山里潮,衣服洗了难干,她就用手拧,拧得指节发白)。直到第四天清晨,队伍刚走了半个时辰,她突然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脸色潮红得像烧红的烙铁,连喝口水都吐了出来,吐出来的水里带着两三滴血丝,意识也开始模糊,靠在王临背上连眼睛都睁不开。

“雨薇!雨薇!”王临背着她走在队伍后面,感觉到她身体滚烫得吓人——比之前遇到的那头受伤头狼的体温还高(那头狼当时被箭射伤,体温约莫三十九度,而崔雨薇的体温摸上去至少四十度),连忙停下脚步。他小心翼翼地把崔雨薇抱下来,左手托着她的腿弯,右手扶着她的后背,慢慢蹲下身,生怕碰疼她还肿着的脚踝——那脚踝裹着的破布早就被血渍和泥土染黑,里面的伤口还在渗血,此刻轻轻一碰,崔雨薇的眉头就猛地蹙起,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像小猫叫一样。王临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改用掌心贴着她的后背,支撑着她的身体,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后背的骨头——她这三个月瘦了足足十五斤,之前在扶风时还能摸到点肉,现在只剩一把骨头了。

“雨薇,能听见我说话吗?”王临的声音发颤,他伸手探她的额头,指尖刚碰到,就像触到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猛地缩了一下。崔雨薇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眼神涣散,看了半天才聚焦在王临脸上,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蚋:“王公子...冷...好冷...”说着,她往王临身边缩了缩,即使身上裹着王临最厚的一件破袄子——那袄子是粗麻布做的,肘部磨出了两个洞,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还是去年冬天王临从一个战死的兄弟身上扒下来的——还是止不住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连嘴唇都咬破了,渗出血珠。

王临急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旧伤(是上个月跟乱兵拼杀时被刀划的,长三寸)因为着急而渗出血珠,他却顾不上擦,只觉得心里像有团火在烧。他抱着崔雨薇,快步追上前面的老藤,脚步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粗麻布的裤子被路边的荆棘勾破了两个口子,腿上划了血痕也没察觉:“老藤伯!您看她这样,烧得快糊涂了!山里有没有能退热的草药?求您想想办法!”他的声音带着恳求,连“您”都用上了——这是他从军五年、逃亡数月来,第一次对人这么低声下气,哪怕之前面对劫匪的刀、乱兵的箭,他都没皱过一下眉。

老藤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落在崔雨薇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皱着眉蹲下来,粗糙的手指(指头上有三道很深的疤,是当年砍柴时砍的)先按了按崔雨薇的手腕,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脉搏跳得又快又弱——每分钟得有一百二十下,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要灭;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瞳孔有些涣散,比平时大了一圈;最后指尖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女娃娃身子骨太弱,之前崴脚伤了气血,又在山里受了三天寒,现在是热邪堵在肺腑里,外面冷、里面热,这是‘寒包火’的症候,不好治。”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难得没了讥讽,多了一丝麻木的怜悯——那怜悯像深山里的薄雪,轻得几乎看不见,“深山里哪有正经退热的药?最多找点能清热的草,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命硬不硬——去年有个逃荒的老太太,也是这症候,我给了她同样的草,她活下来了;但前年有个年轻媳妇,跟这女娃娃差不多大,也是这病,最后没撑过三天。”

“只要有办法,我都试试!哪怕让我去采,去挖,我都去!”王临急忙说,语气里满是急切,抱着崔雨薇的手臂又紧了紧。老藤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深山的寒意,他把背上的破包袱卸下来——包袱是用旧麻布缝的,带子磨得发亮,上面打了三个补丁,一个是去年被树枝勾破的,两个是今年春天磨破的。他翻了半天,从最底下掏出一小把干瘪的草叶——约莫二十片,叶子上带着细小的倒刺,颜色发黑,像晒干的枯草,看着毫不起眼,却带着淡淡的草药味。“这叫鬼针草,长在阴坡的石缝里,性寒,能清点火气。”他把草叶递给王临,手指捏着草叶的末端,像是怕碰脏了自己,“这草是我上个月在鹰嘴崖采的,那崖有两丈高,我爬了半个时辰才上去,采了足足一斤,晒了七天才干,每天晒四个时辰,最后就剩这么一小把。之前有只山兔得了热症,趴在地上不动,三天没吃东西,我捣碎了喂它,每天喂两次,一次小半勺,两天就缓过来了——但人跟兔子不一样,她身子太弱,一次只能喂小半盏,喂多了伤胃,她现在经不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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