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指认(2/2)

黄昏时分,宋清辞与萧景珩在天牢外会合。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也看到了决断。

“崔振交代了十二桩事,涉及军械倒卖、构陷忠良、贿赂官员,还有猎场刺杀的详细计划。”宋清辞道,“他手上有一本暗账,记录了所有经手过的银钱往来,其中给柳文渊的分成,累计超过八万两。”

“陈有德交代了运输路线、交接人,还有北狄那边的接头人特征。”萧景珩道,“最重要的是,他证实了镇北侯是被柳文渊设计害死的。”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宫城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剪影,肃穆而森严。

“证据够了。”宋清辞轻声道。

“但还不够致命。”萧景珩沉吟,“柳文渊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单凭两个囚犯的供词,他可以反咬我们刑讯逼供,可以推说毫不知情,甚至可以煽动清流官员,说我们构陷宰相。”

“那本暗账呢?”

“他可以说那是崔振伪造的,是为了脱罪攀咬。”萧景珩摇头,“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柳文渊与北狄往来的书信,或者...他亲自经手的赃银。”

宋清辞思索片刻:“崔振说,柳文渊有个习惯——所有见不得光的书信,阅后即焚。但银钱往来,他一定会留底,因为要防备手下人做假账。”

“账本可能在哪?”

“宰相府。”宋清辞道,“但那种东西,他不会放在明处。崔振说,柳文渊书房有个密室,只有他和最信任的管家知道。”

萧景珩皱眉:“搜查宰相府,需要圣旨。而柳文渊在宫中眼线众多,一旦走漏风声...”

“那就让他自己拿出来。”宋清辞忽然道。

“什么?”

“柳文渊现在最怕什么?”宋清辞眼中闪过锐光,“最怕崔振和陈有德指认他。如果我们放出风声,说崔振愿意当堂对质,甚至...愿意交出那本暗账的副本——”

“他会坐不住。”萧景珩明白了,“会想办法灭口,或者...转移证据。”

“对。”宋清辞点头,“我们派人盯死宰相府,一旦他有所动作,立刻抓现行。”

两人正商议着,楚凌风匆匆赶来,脸色凝重。

“殿下,将军,刚得到消息——兵部侍郎刘彦,一个时辰前在家中自尽了。”

又死一个。

刘彦,兵部左侍郎,陈有德的副手,也是柳文渊的门生之一。崔振的供词里提到过他,说此人负责军械出库的文书伪造。

“死因?”萧景珩沉声问。

“说是悬梁自尽,留下遗书,说愧对朝廷,以死谢罪。”楚凌风道,“但卑职的人去看过,脖颈上有两道勒痕,和王焕、张顺一样,是先勒死后伪装。”

宋清辞与萧景珩对视。

柳文渊开始清理了。而且动作极快,一天之内连灭两员大将。

“他这是要断尾求生。”萧景珩冷声道,“把所有可能指认他的人都除掉,死无对证。”

“那我们就逼他露出更大的尾巴。”宋清辞当机立断,“楚凌风,立刻将崔振和陈有德转移,秘密关押,对外宣称二人突发急病,生命垂危。再放出风声,说崔振昏迷前交出了一份重要证据,已呈送御前。”

“是!”

“还有,”宋清辞补充,“加强天牢守卫,所有饮食、医药必须经我们的人检查。柳文渊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杀刘彦一个。”

楚凌风领命而去。

暮色四合,京城华灯初上。宰相府的灯笼也早早亮起,在秋风中摇曳。

书房内,柳文渊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已年过六旬,鬓发斑白,但腰背挺直,有种久居上位的威仪。

管家悄声进来:“相爷,刘侍郎...走了。”

柳文渊眼皮都没抬:“走得干净吗?”

“干净。按您的吩咐,做成自尽,遗书也准备好了。”管家低声道,“只是...崔振和陈有德那边,三殿下看得很紧,我们的人接近不了。”

“两个废物。”柳文渊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当年我就说,这种事不能让文官插手。他们心不够狠,手不够黑,一旦出事,第一个崩溃的就是他们。”

“那现在...”

“现在他们不能活了。”柳文渊缓缓道,“崔振手里有那本暗账的副本,陈有德知道太多运输细节。这两人若在金殿上开口,我们就全完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中的梧桐树。秋风吹过,黄叶纷飞。

“宫里有什么消息?”

“陛下下午召见了三殿下和宋青,密谈了一个时辰。”管家道,“内容不知,但陛下身边的张公公说,陛下很生气,摔了茶杯。”

柳文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这个学生啊,还是太年轻。以为抓了两个小喽啰,就能扳倒我?他忘了,我在朝堂三十年,经历过多少风浪。”

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轴,展开,是一幅《雪夜访戴图》。画的是东晋名士王徽之雪夜访友,至门不入而返的故事。

“你看到什么?”他问管家。

管家不解:“雪、夜、舟、人...”

“我看到的,是分寸。”柳文渊手指轻抚画面,“王徽之兴至而往,兴尽而归,见不见戴逵,已经不重要了。这就叫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他重新卷起画轴:“告诉我们在宫里的人,明日早朝,我会称病不朝。另外,准备车马,我要去一趟西山别院。”

管家一惊:“相爷,这个时候出城...”

“正是这个时候才要出城。”柳文渊淡淡道,“陛下若真信了萧景珩,一定会下旨搜查宰相府。有些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您是说...”

“书房密室里的那些。”柳文渊眼中闪过厉色,“全部装箱,连夜运到西山别院,埋了。记住,你亲自去办,不要经手第三人。”

“是!”

管家退下后,柳文渊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凉透。他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走进这间书房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翰林学士。

那时他想做个青史留名的贤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第一次收下那笔“孝敬”?还是从第一次帮门生遮掩罪责?亦或是从第一次意识到,在这朝堂上,不狠就站不稳?

都不重要了。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窗外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漫长。

这一局,还没完。

而他柳文渊,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夜色渐深。宰相府的后门悄然打开,三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融入京城的夜色。马车很普通,但车轮压过青石板路时,发出沉重的闷响——显然载着重物。

不远处的屋顶上,两个黑影伏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去禀报殿下和将军,鱼动了。”

另一人点头,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消失在黑暗中。

秋夜的风,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