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白谦又做父亲了(2/2)
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命名为“景行”的婴儿,然后扶着母亲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车子缓缓驶离那片依旧喧闹的别墅区,重新汇入城市的主流车河。车厢内一片寂静,与来时并无不同,但我的心境,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跋涉。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苏景行。
那个孩子会长成什么样?会如其名所愿,德行高尚,行事坦荡吗?还是会像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一样,被卷入财富、权力与血脉传承的巨大旋涡之中,挣扎、争夺、表演?
我不知道。
属于我苏哲的故事,那些与黄亦玫、与白晓荷、与过往一切痴缠纠葛的激烈篇章,终于在白谦这一代,又翻过了新的一页。以一场热闹的满月宴,以一个我亲口取下的、寓意深远的名字,作为节点。
而我的归处,不再是这些浮于表面的热闹与心照不宣的表演。我的归处,是那座有着沉静园林的老宅,是那个不会追问、只为我亮着一盏灯的妻子,是那个会咿咿呀呀扑进我怀里、对我的复杂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儿子苏靖尧。
车子向着那个方向,平稳驶去。将身后的“景行”与它所承载的一切期望、算计与表演,都留在了那片初夏明媚,却略显刺眼的阳光里。
劳斯莱斯如同滑入港湾的舟,悄然停稳在老宅那沉穆的廊檐下。将窗外那个属于“白景行”的、喧闹与计算并存的世界彻底隔绝。引擎熄灭的刹那,一种熟悉的、带着植物清冽气息的宁静,如同温润的水,瞬间包裹上来。
我先行下车,然后细致地搀扶着母亲。苏老太太脸上确有一丝长途乘车后的倦色,眼角的纹路比平日里更深了些,但那倦意之下,却跃动着一抹难以掩饰的、亮晶晶的喜悦。她扶着儿子的手臂,脚步虽缓,却透着一股轻快。
宅邸内部的光线永远遵循着某种不成立的法则,温暖、柔和,有着明确的层次,将巨大的空间分割成令人安心的区域。福伯无声地接过我的外套,如同完成一个日复一日的仪式。
“靖尧睡下了?”我随口问了一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小少爷刚睡下不久,太太在偏厅。”林伯低声回禀。
我点了点头,扶着母亲,很自然地朝着偏厅走去。那里通常是我和陈疏影晚间小憩、闲话的地方,比主客厅更显私密和温馨。
偏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和几盏壁灯,光线昏黄如蜜,将昂贵的紫檀木家具和丝绒沙发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缘。陈疏影就坐在那张她常坐的单人沙发上,膝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里并没有书或手机,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聆听花园里夏虫的鸣唱。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抹浅淡而自然的笑意。
“回来了。”她站起身,动作优雅,先去接苏老太太,“妈,累了吧?我让厨房炖了参茶,现在端上来?”
“好,好。”苏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就着陈疏影的搀扶,在长沙发上坐下,目光却还带着未褪的兴奋,迫不及待地要分享,“疏影啊,你是没看到,那孩子,粉团团的,精神得很!那小鼻子小嘴,跟谦谦小时候,真有几分像……”
陈疏影微笑着,没有插话,只是细心地将靠垫垫在婆婆腰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然后才在苏老太太身侧坐下,姿态娴静,目光平和地落在婆婆脸上,做一个最完美的倾听者。
我在她原本坐的单人沙发坐下,与她们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三杯参茶,氤氲的热气带着药材特有的甘香,在昏黄的光线下袅袅升腾。
“名字也取得好!”苏老太太抿了一口参茶,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目光转向我,带着赞许,“‘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名字大气,有底蕴!还是你会取!比现在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强多了!”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母亲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在她那一代人的观念里,家族的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是顶顶重要的事情,是衡量福气与成功的终极标准之一。白谦的孩子,无论其母亲是谁,无论背后有多少复杂的纠葛,只要流淌着苏家的血液,便是值得庆贺的“喜事”。这观念朴素、传统,甚至有些固执,却也是她那一生风雨颠簸后,最坚实的精神支柱之一。
“谦谦现在越来越沉稳了,”苏老太太絮絮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的欣慰,“抱着孩子,有模有样的。他那个媳妇,看着也温顺,是个会过日子的。这就好,这就好啊……我们苏家,也算是……”
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微顿住,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我和陈疏影都明白。苏乐仪的性向选择,在那个老派的观念里,终究是无法坦然宣之于口的“遗憾”。如今白谦这边“正常”地结婚生子,无疑是弥补了这份遗憾,让苏家传承的链条,在形式上看起来更加完整和“正确”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陈疏影。
她依旧安静地坐着,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白皙纤细。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真实的情绪。她只是听着,嘴角维持着那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的弧度,没有附和,没有质疑,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感兴趣的神色。
她就像一泓极深的潭水,外界投入的石子,无论大小,似乎都只能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迅速复归于平静。
我忽然想起,在归途的车上,母亲也曾断续地表达过类似的喜悦,而我,只是沉默地听着。此刻,在这偏厅里,面对陈疏影的静默,心中那份在满月宴上就存在的、微妙的疏离感,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然存放的角落。
我不需要向陈疏影解释白谦那看似“合格父亲”形象下的野心,不需要剖析“景行”这个名字背后可能蕴含的、超越祝福的期许与算计,更不需要去触碰苏乐仪与白谦之间那场无声的战争。陈疏影用她的沉默,为我,也为我们这个以苏靖尧为核心的小家,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晓荷今天也在,”苏老太太的话锋不经意间转到了白晓荷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唏嘘,“看着倒是比前些年想开了,人也平和了。这样也好,大家都安安生生的,比什么都强。”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参茶的温热滑入喉管,带着淡淡的苦后回甘。想起白晓荷那个释然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是的,我们都“安安生生”了,至少在表面上。可这“安安生生”之下,是下一代更为残酷的争夺序幕。
而这一切,都与此刻偏厅里这片昏黄的、被茶香浸润的宁静无关。
陈疏影在这时轻轻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将我杯中渐凉的参茶续上热水,动作自然流畅,没有打断苏老太太的谈兴,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一件日常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老太太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与感慨里:“……等景行再大一点,就能跟靖尧做个伴了。咱们家这老宅,到时候就更热闹了……”
我看着母亲脸上那纯粹的、因血脉延续而焕发的光彩,心中微微触动。这是母亲的世界观,简单,却也坚固。我无意,也无力去打破它。
我只是偶尔会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投向那片被黑暗笼罩、却蕴藏着无数生命的花园。家族的枝叶在无声地蔓延,有的向着阳光,有的探入阴影,有的茁壮,有的扭曲。而我,坐在这风暴眼的中心,既是滋养这棵大树的根基之一,也是冷眼旁观的园丁。
陈疏影重新坐回原位,依旧保持着那份倾听的姿态。她的安静,并非空洞,而是一种充满力量的包容。她包容了婆婆传统而朴素的喜悦,也包容了丈夫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她不参与评判,不涉足纷争,只是用她的存在本身,定义了这个“家”的边界和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苏老太太的谈兴终于渐歇,疲倦重新爬上眉梢。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额角。
“妈,累了一天了,我扶您回房休息吧。”陈疏影适时地开口,声音温柔。
“好,是有些乏了。”苏老太太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又对我叮嘱了一句,“你也早点歇着,别又看文件看到半夜。”
我点头应下。
陈疏影扶着婆婆,慢慢走出了偏厅。我独自留在原地,偏厅里一下子变得更加安静,只剩下壁灯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声响,以及窗外更加清晰的虫鸣。
我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脑海中,母亲喜悦的脸庞,白谦表演式的父爱,白晓荷释然的眼神,宾客们奉承的笑容,与眼前这片被陈疏影守护着的、绝对的宁静,交替浮现,最终,后者如同厚重温暖的绒毯,缓缓覆盖了所有。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也不需要从任何人那里寻求理解。在这里,在这方由陈疏影的气场笼罩的天地里,我只需“存在”便好。
家族的枝叶在墙外无声疯长,而墙内,茶温尚在,夜色正沉。这,便是我穿越半生,跌宕起伏后,最终寻得的归宿。一种无需言说,却足以抚平所有波澜的,深沉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