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白晓荷出现了(2/2)

目光再次与白晓荷相遇。她眼中的激烈波澜已经稍稍平复,但那深切的痛楚和属于母亲的坚韧,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她清澈的眼底。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我过于复杂的注视,抬手用指尖极其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拭过眼角。

“晓荷姐,”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我……我真的没有不认儿子。”

“那只是……只是我用来阻止我妈,阻止她继续用那种方式……溺爱、甚至可以说是毁掉白谦的,最后的手段。”我艰难地解释着,试图让她明白那场对峙的残酷背景,“我从来没有,一刻也没有,想过要否认他是我的儿子。”

我看着她依旧侧着的脸庞,那线条柔和却带着不容折弯的倔强。心中对她的感激,在这一刻汹涌而出,无比真挚。

“而且,晓荷姐,我……我真的要感谢你。”我的语气变得沉重而充满敬意,“谢谢你把儿子……教导得这么好。”

我说的“好”,并非指他斯坦福的光环或显露的聪明,而是在知晓了那份扭曲的“崇拜”背后,所隐含的,一个孩子对母亲最笨拙、也最令人心碎的保护欲。

白晓荷缓缓地转回头,看向我,嘴角牵起一抹极其苦涩、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她摇了摇头,那双洞察微观世界的眼睛,似乎也能穿透人心,看到那些连当事人都未必清晰的幽暗角落。

“教导得好?”她轻轻重复,语气里没有半分欣慰,只有深沉的无奈与悲哀,“不,苏哲。儿子因为我……已经偏离了他人生原本该有的轨迹了。”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从小缺乏父爱、敏感而早熟的孩子。

“他模仿你,学习你,想成为你……”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痛的清醒,“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妈妈,还爱着他的爸爸。”

我的心猛地一缩。

“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他能够变得像你一样,甚至比你更优秀,那么……或许就能替代你,来爱他那个还爱着你的妈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孩子深沉的、错误的爱所刺痛的母亲的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笨拙地……安慰我,填补我生活中的空缺。”

她抬起眼,直视着我,眼神坦诚得近乎残忍:

“苏哲,如果……如果我能争取到你,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都不会放手。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小谦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肯定,也无比落寞:

“但是我知道,我抓不住你。从始至终,你爱着的人,都是黄亦玫。”

这句话,她说得异常平静,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像是在陈述一个如同“水往低处流”般的自然定律。这种认命的平静,比任何哭诉都更让我无地自容。

“所以现在,”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褪去了所有私人情感、纯粹为母则刚的决绝,“我什么都不求了。我不为自己争取任何东西。我只是……为我可怜的儿子,争取他爸爸本该给他的、那份迟到的、纯粹的爱。”

“他只是想要他爸爸的爱,苏哲。仅此而已。”

她的诉求,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像一块巨石,投入我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海。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我曾亏欠良多,却始终保持着自身风骨与清醒的女人。岁月的流逝没有消磨她的美丽,反而赋予了她一种如同经过精密测算、稳定而坚韧的核。她不需要任何华丽的装饰,不需要任何夸张的情绪,只是坐在这里,用她最真实的样子,就足以让我所有的借口和伪装都无所遁形。

“白谦是我的儿子。”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郑重地,如同宣誓般说道,“我会爱他的。用我自己的方式,尽我所能,去弥补,去引导,去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停顿了一下,那个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对她个人的歉意,终于无法再隐藏。我用了一个许久未曾用过的、带着旧日痕迹的称呼,声音低沉而充满愧怍:

“晓荷姐……对不起。”

这三个字,包含了太多太多。对不起当年的辜负,对不起她独自承受的艰辛,对不起因为她对我的感情,而间接导致儿子走上偏激的道路。

“是我……毁了你。”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像是被火烧过。

如果不是我,她或许会遇到一个真正珍视她、与她志同道合的伴侣,过着平静而充实的学者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情感和精力都寄托在实验室和那个因缺失父爱而性格扭曲的儿子身上。

白晓荷静静地听着我的道歉,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我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平常的话。直到我说完,她才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种近乎宽容的……淡然?

“不用自责,苏哲。”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阵温柔的风,拂过了我焦灼的内心,“是我自己选择爱上你。感情的事,谁能控制得了呢?”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清浅的、真实的,带着回忆温度的笑意。

“我们能在一起过,拥有过那些快乐的时光,并且……还有了一个小谦这么好的儿子,”她说着,目光柔和了下来,仿佛真的在回忆那些被时光打磨得不再刺眼的过往,“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幸运,一种满足了。真的,苏哲。”

她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坦诚,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勉强。

“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很很快乐。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她给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评价。

“细心,体贴,懂得尊重人,也有才华和抱负。”她如数家珍般说着,语气平和,像在评价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而非曾经辜负她的恋人,“可惜……”

她微微顿了顿,那抹浅笑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命运的无奈。

“可惜你爱的不是我。”她轻轻地说,然后,像是为了不让我有任何负担,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她作为科学家的理性认知,“而且,爱一个人,也不是由你来控制的。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强求,也无法怪罪。”

她的话语,像最纯净的蒸馏水,洗去了所有情绪的杂质,只留下最本质的事实。没有怨,没有恨,只有一种经历过、挣扎过、最终选择放下的、巨大的平静与通透。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在我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却最终被我伤害和辜负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越是如此善解人意,如此云淡风轻,我内心的愧疚就越是深重。

“晓荷姐,”我声音有些哽咽,“你永远……都是这么善解人意。我是真的……希望你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遇到一个真正懂得珍惜你的人,过得……比我幸福。”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由衷地希望,这个美好而坚韧的女人,能获得世俗的幸福,能弥补我曾带给她的遗憾。

然而,白晓荷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苦涩,没有自怜,只有一种属于她的、独特的、带着点学术气的执拗和……懒怠?

“重新生活?认识新的人?”她歪了歪头,这个略带少女气的动作出现在她如今沉静的脸上,有种奇异的天真感,“爱一个人,已经用完了我所有的力气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认定。

“重新去认识一个人,很麻烦的。”她微微蹙了下眉,像是想起了什么繁琐的实验步骤,“又要从头开始,了解他的喜好,适应他的习惯,磨合彼此的脾气……太费劲了。”

她抬起手,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另一种生活的排斥与……向往?

“有这些时间和精力,”她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带着一种找到归宿般的安然,“我还不如多去做几个实验。你也知道,我喜欢实验室。那里干净,纯粹,变量可控,结果可期。比人心……简单多了。”

她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却像一枚细针,轻轻刺入了我的心房。是啊,相比于人际关系的复杂纠葛,她更愿意将自己沉浸在那个由理性、逻辑和发现构成的世界里。那里,才是她真正的避风港和灵魂栖息地。

我看着她脸上那抹谈及实验室时自然流露的光彩,忽然间,所有劝慰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或许,对她而言,那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和满足。我所谓的“希望她幸福”,不过是站在我的立场上,一种自以为是的期许罢了。

我们之间,陷入了另一种沉默。不同于之前的紧绷与对峙,这是一种达成了某种深刻理解后的、温和而略带伤感的宁静。

咖啡早已凉透,窗外的日光也开始西斜。

我站起身,轻声说:“晓荷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拿起那个随意丢在椅子上的限量版手包。

我送她回了白家。车子停在那栋同样气派、却与苏家“老宅”风格迥异的别墅前。她推门下车,站在车旁,对我挥了挥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而疏淡的表情。

“回去吧。”她说。

然后,她转过身,背影挺拔而孤单,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内在的完整与坚定,一步一步,走进了属于她的世界。

我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没有动。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却无法完全驱散弥漫在我心头的、那抹复杂的、混合着释然、愧疚与深深敬意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