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无声之海(1/2)
黎明前最深沉的那一刻,第七区哨所东南角的小型载具场,蒸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翻滚的白龙。
三辆车。打头的是断钢指挥官那辆线条冷硬、履带更宽、覆盖着哑光复合装甲的指挥型侦察车,代号“铁砧”。紧随其后的是赫姆勒队长和部分第七区精锐乘坐的、经过连夜抢修强化的“铁骡”iii型。押尾的则是一辆改装过的、主要用于运载物资和设备的履带运输车。
引擎低吼,如同困兽压抑的咆哮。尾气管喷出的废气在火炬光芒下泛着淡蓝,很快被荒原永不止息的风撕碎、带走。尚未完全熄灭的焚烧堆余烬,在车辆卷起的尘土中明灭不定,像大地上不肯瞑目的眼睛。
赵磐和苏瑾被安排坐在“铁砧”的后排。空间比“铁骡”宽敞一些,座椅包裹着耐磨的合成材料,但仍然坚硬。车内弥漫着精密仪器运行产生的淡淡臭氧味,以及金属和皮革混合的冰冷气息。断钢指挥官坐在副驾驶,全程背对他们,如同钢浇铁铸的塑像,只有偶尔通过车载通讯系统发出的短促指令,证明他是一个活人。开车的是一名沉默的裁决者队员。
苏瑾靠着车窗,身上裹着哈兰长老坚持让她穿上的、一件内衬绣有繁复银色纹路的深褐色祭司长袍,据说有微弱的“安抚灵思”和“隔绝低语”效果。她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眉心的印记光芒稳定,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疲惫,以及一种愈发清晰的、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遥远感知。她一直望着西北方向,那片被称为“无声海”的黑暗。
赵磐坐在她身边,目光扫过车内简洁到近乎苛刻的布局:固定在舱壁上的武器架、闪烁着各种参数的小型屏幕、几个不明用途的仪表盘、以及一个被牢牢锁在支架上的、比守钟人“秩序之匣”更加精致的金属箱体——那可能是裁决者版本的某种装备。他的“寂静誓约”依旧被保管着,身上只带着那把守钟人配发的蓝色液体手枪和几个能量罐。
哈兰长老和学徒米卡尔坐在运输车上,与一些精密仪器和古籍资料在一起。赫姆勒队长带着柯尔特、“老刀”和另外三名最精锐的守钟人,加上莉亚娜副队长,挤在中间的“铁骡”里。整个队伍算上司机,一共十七人。不算多,但已经是目前能拿出的、兼顾机动性与战斗力的最佳组合。
没有送行,没有多余的嘱托。当东方天际线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断钢指挥官简洁地下令:“出发。”
沉重的履带碾过碎石和灰烬,三辆车排成纵队,驶出哨所破损的大门,离开第七区那圈微弱的光芒庇护,一头扎进荒原黎明前更深的黑暗与未知。
车灯切开凝滞的夜,光柱中飞舞的尘埃如同细小的、挣扎的魂灵。
最初的旅程是压抑的沉默。
车队沿着荒原与低语森林之间那条相对平坦、被历代守钟人巡逻队隐约踩踏出的路径向西北行进。速度不快,大约是考虑到路况和苏瑾的承受能力,也为了节省燃料和降低机械损耗。
车窗外,荒原的景象单调地重复:锈蚀的金属残骸、开裂的板结土地、偶尔掠过的、被惊动的小型铁兽黑影(它们远远避开车队,仿佛畏惧着什么)。低语森林始终在右侧,像一道沉默而阴森的墨绿色墙壁,林地上空盘旋的灰绿色孢云似乎淡薄了一些,但那种腐朽甜腻的气息依旧隐约可闻。
苏瑾大部分时间闭着眼,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集中精神感应着什么。赵磐则保持着清醒,观察着沿途的地形、植被变化、以及天空和远方能量的细微迹象。他发现,越往西北,空气中的金属腥气似乎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不是没有气味,而是仿佛所有的声音、气息、乃至能量波动,都在被某种无形的存在缓慢地吸收、消弭。
大约行驶了三个小时,天色完全放亮,虽然云层依旧低垂,但能见度好了很多。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干涸的河床,河床底部是光滑的、颜色奇特的卵石,在苍白的天光下泛着暗哑的、如同陈年骨殖般的光泽。河床对岸,地貌开始发生变化。锈蚀的金属残骸明显减少,地面逐渐被一种灰白色的、细腻的沙砾和碎石取代,起伏也更加平缓。
“越过这条‘白骨川’,就正式进入‘无声海’的边缘地带了。”前排的断钢指挥官忽然开口,打破了长达数小时的沉默。他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解说,“这里的物理规则……会有些不一样。保持警惕,不要依赖听觉判断,注意仪表的异常读数,尤其是能量探测和精神波动监测。”
他话音刚落,车队缓缓驶下河床。轮胎碾过那些灰白卵石时,赵磐立刻感到了异样——噪音被极大地削弱了。沉重的履带压碎卵石的声响,引擎的低吼,甚至车内仪器的轻微嗡鸣,都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变得沉闷、遥远、不真实。不是完全寂静,而是所有声音的“质感”和“传播”方式发生了扭曲。
“感觉到了吗?”苏瑾也睁开了眼睛,轻声说,“声音……在‘下沉’。不是消失,是被‘吸收’或者‘转化’了。这里的空间……‘密度’似乎不一样。”
赵磐点了点头。他尝试咳嗽了一声,声音在车厢内也显得异常沉闷,传播距离似乎变短了。
车队爬上河床对岸,正式进入灰白色的沙砾平原。视野陡然开阔,但天空似乎也压得更低。云层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铅灰色,仿佛凝固的污垢。没有风,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远方,平原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起伏的、颜色更加深沉的黑色轮廓——那应该就是侦察报告中提到的黑色岩石山脉,“沉默圣殿”的所在地。
接下来的路程,那种诡异的“无声”感越来越强。除了车辆自身机械运转产生的、被严重削弱的震动和低频噪音,外面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远处铁兽的嘶吼,甚至连车轮碾过沙砾的沙沙声都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更让人不适的是精神层面的压抑。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孤寂感和轻微的晕眩感开始袭来,像是身处极度安静却又充满无形压力的深海。哈兰长老之前提到的“精神干扰场”似乎已经开始显现作用。
“所有人员,佩戴基础精神过滤护符,非必要减少交流。”断钢指挥官的命令通过车内通讯传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失真。
赵磐和苏瑾依言拿出临行前哈兰长老分发的、用某种银色金属丝和细小水晶编织的简陋护符,挂在脖子上。护符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清凉感传来,那种空落落的孤寂感和晕眩感稍有缓解,但并未完全消失。
苏瑾眉心处的印记,在进入这片区域后,光芒似乎微微增强了一丝,不再是纯粹的温润淡金,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极淡的银白色,仿佛在与这片寂静之地产生某种微弱的共鸣。
“这里的‘背景噪声’……几乎为零。”苏瑾低声对赵磐说,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正因为如此,一些平时被掩盖的‘东西’,反而更容易被‘听’到。”
“什么东西?”
苏瑾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很模糊……像是一种……‘回响’?不是现在发出的声音,而是很久以前,残留在这片空间结构里的‘记忆回音’。非常古老,非常悲伤,而且……断断续续,难以连贯。”
她的话让赵磐心中警铃微作。塔萨尔文明留下的遗迹,加上这种诡异的环境,“记忆回音”可能不仅仅是声音那么简单。
车队继续在死寂的灰白平原上行进。时间感在这里也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黑色山脉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显得庞大、压抑。山脉整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被巨大力量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玻璃质感和扭曲形态,几乎没有植被,只有嶙峋的怪石。
就在距离山脉山脚大约还有十公里的时候,打头的“铁砧”猛地减速,停了下来。
“发现侦察小队留下的标记和临时营地。”司机报告。
众人下车。脚踩在灰白色的细沙上,松软无声,仿佛踩在厚厚的灰烬上。前方不远处,几块较大的黑色岩石围出了一小片避风处,岩石上用荧光涂料画着守钟人和裁决者的联络符号。地上有熄灭不久的篝火痕迹,以及一些空的补给包装。
断钢指挥官蹲下检查了一下痕迹,又抬头看向黑色山脉。“他们按计划应该在这里建立前哨,并向内推进设置隐蔽观测点。但营地没有留下最新的日志或信号标。”他的语气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赫姆勒队长带着人迅速检查了周围,没有发现战斗痕迹,也没有血迹。
“仪器显示,此地的精神干扰强度比预估值高出百分之三十,且存在不规则的脉冲式峰值。”一名裁决者队员报告,他手持一个类似盖革计数器的设备,表盘上的指针正在不规则地跳动。
“看那里。”苏瑾忽然指向黑色山脉山腰的某个位置。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铅灰色天空和黑色山岩的背景下,那个位置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银白色的反光。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岩石本身的某种矿物光泽。
“是圣殿顶端那个光环的微弱折射。”断钢指挥官判断,“距离……直线距离大约七公里,但山路难行。侦察小队可能已经深入了。”
他站起身,做出决定:“运输车和部分人员留守营地,建立通讯中继和支援点。‘铁砧’和‘铁骡’继续前进,抵达圣殿外围三公里处最后安全点,然后步行进入核心区。苏瑾女士,赵磐先生,你们跟‘铁砧’一起行动。哈兰长老,你……”
“我必须去!”哈兰长老抱着他的仪器箱,语气坚决,“圣殿的符文和结构,只有我能初步解读!米卡尔留下,建立临时分析站。”
断钢指挥官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服从命令。”
队伍再次精简。最终,步行进入核心区的,是断钢指挥官、两名裁决者队员、赫姆勒队长、莉亚娜副队长、赵磐、苏瑾、以及哈兰长老,共计八人。其余人留在临时营地,由老刀负责指挥,保持通讯畅通(虽然在这里通讯距离和清晰度都大打折扣),随时准备接应或撤离。
两辆车再次启动,朝着黑色山脉的入口——一道宽阔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峡谷——缓慢驶去。
峡谷内部,是比外面平原更加极致的死寂。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黑色岩壁,表面光滑,布满水流侵蚀又干涸后的奇特纹路,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油腻的光泽。谷底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石,车辆颠簸前行。在这里,连引擎的声音都被吸收得几乎听不见了,只有履带碾过石块时,通过车体传导上来的、极其沉闷的震动感。
光线也越来越暗,仿佛峡谷吞噬了大部分天光。车队不得不打开车灯,但在这种环境下,灯光也似乎被削弱了,只能照亮前方很短的距离,光线边缘模糊,像是蒙着一层灰雾。
苏瑾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紧紧按着眉心,呼吸略微急促。“这里的‘回响’……变强了……而且……更加清晰……”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止是悲伤……还有……愤怒……困惑……以及……一种被‘困住’的绝望……”
“能分辨内容吗?”赵磐问。
苏瑾努力集中精神,片刻后,缓缓念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用的是那种古老的塔萨尔语:“……为什么……锁住……光……摇篮……错误……”
又是“摇篮”!还有“错误”?
赵磐和断钢指挥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就在这时,开车的裁决者队员忽然猛地踩下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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