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守钟人(2/2)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然后推开。
进来的不是医疗官。
是赫姆勒队长。他已经脱下了那件厚重的外套,里面是同样靛蓝色的制服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皮质记录板和一支炭笔,独自一人。
他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将记录板放在桌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人对面坐下。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没有立刻开始问话,而是再次仔细地打量了赵磐和苏瑾一番,目光尤其在他们身上那些非自然的痕迹(苏瑾的印记、赵磐手中枪的裂纹)上停留。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比在野外时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直接。
“‘回声’前哨站的具体坐标。最后一次与你们的 consortium 总部联络的频率和密钥。你们研究项目的公开代号和至少两个非核心参与人员的名字。”他抛出一连串问题,都是可以验证且难以临时编造得完美无缺的细节。
赵磐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果然不信,这是在用专业问题施加压力,寻找漏洞。
就在赵磐飞速思考如何应对,是继续硬撑还是部分坦白的瞬间——
苏瑾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越过了赫姆勒队长的肩膀,看向了房间另一侧墙壁上悬挂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陈列在木质托架上的物品,覆盖着防尘的玻璃罩。之前因为光线和角度,赵磐并未特别注意。
那是一个徽章。比守钟人手套上的徽记大得多,约有手掌大小。同样是金属质地,但工艺极其精美复杂。圆圈、十字架、波浪线的核心图案外,环绕着精细的、仿佛星辰运转轨道般的刻痕,以及一些古老难辨的符文。徽章的中心,十字架与波浪线交汇处,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略显浑浊的淡黄色晶体。
让苏瑾失态的,不是徽章本身。
而是在她看向那颗淡黄色晶体的刹那,她眉心那淡金色的印记,忽然不受控制地、轻微地灼热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几乎被时空磨损殆尽的——
钟鸣。
赫姆勒队长敏锐地捕捉到了苏瑾那一瞬间的异常。他猛地回头,顺着苏瑾的目光,看到了那枚陈列的徽章。
他的脸色,第一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不是愤怒或警惕,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深埋的、几乎被遗忘的……激动?
他霍然转身,死死盯住苏瑾,声音因为某种剧烈的情绪而有些发颤:
“你……你能感应到‘遗物’?”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门口两名守卫似乎也感觉到了室内气氛的剧变,身体微微绷紧,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赵磐不动声色地挪动了半步,将苏瑾更挡在身后,尽管他知道这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遗物?那颗晶体?苏瑾的感应?赫姆勒的反应……这超出了单纯的盘查和怀疑!
苏瑾按住了赵磐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她脸上的惊讶已经收起,重新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着更复杂的思绪。她轻轻揉了揉眉心,那里的灼热感正在迅速消退。
“我不确定你在说什么,赫姆勒队长。”苏瑾的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觉得那枚徽章……很古老,很特别。它的工艺,不像这个时代,甚至不像我见过的任何已知文明流派的风格。”
她在试探,同时也在掩饰。承认感应只会让他们更加神秘和不可控。
赫姆勒队长没有立刻接话。他胸膛起伏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目光中的灼热并未完全消退。他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记录板的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
长时间的沉默。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终于,赫姆勒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冷静,但语速变快,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枚徽章,”他指向陈列柜,“是初代‘大守钟人’的圣徽。根据《守钟人起源训典》记载,它是由‘神赐之子’在荒芜纪元之初,亲手授予第一位觉醒者的信物。其中的‘时晶’,”他指了指那颗淡黄色晶体,“据说是来自星空彼岸的馈赠,能够……共鸣特定的血脉,或灵魂。”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苏瑾身上:“自第三代大守钟人之后,整整三百年,再无人能引动‘时晶’产生任何反应。它成了一件纯粹的圣物,一件历史的象征。直到今天。”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不是什么‘独立研究 consortium’的研究员。至少,不全是。你的身上,有‘标记’,有‘古老的味道’。而你,引动了圣物徽章的共鸣——尽管极其微弱,但我守在旁边三十年,绝不会感知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们,到底是谁?和‘神赐之子’,和古老的预言……有什么关系?”
神赐之子?预言?
赵磐和苏瑾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塔萨尔文明的观测者?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们被“哨兵之印”送到这里,苏瑾融合了“希望密钥”后与这里的古老圣物产生感应……这一切的巧合,背后难道真的有某种超出他们理解的“引导”或“安排”?
苏瑾与赵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隐瞒和编造在对方已经抓住关键线索的情况下,可能适得其反。但全盘托出“火种”和“收割者”更是危险。
“我们来自一个……已经失落的地方。”苏瑾缓缓开口,选择了部分真实,“我们确实在进行一项研究,一项关于文明存续、关于对抗某种……巨大威胁的研究。我们在一次实验事故中流落至此。至于你所说的‘标记’、‘古老的味道’,以及圣物的共鸣……”她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可能与我们接触过的某些……古老的遗存信息有关。但我们从未听说过‘神赐之子’或相关的预言。我们出现在这里,对我们自己而言,同样是意外和谜团。”
她的话真假参半,既承认了特殊性,又否定了直接关联,将问题抛回给了对方——是你们认为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不是我们声称自己是什么。
赫姆勒队长紧紧盯着苏瑾,仿佛要从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中判断真伪。良久,他靠回椅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的凌厉稍微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甚至是一丝……疲惫?
“意外……谜团……”他低声重复,手指揉着眉心,“或许吧。但这片遗落边陲,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和谜团。而圣物的共鸣……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了。”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和破败的聚居点。
“第七区只是边陲十几个守钟人辖区中最贫瘠、最偏远的一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意味,“我们守护着这些在荒芜中挣扎求存的人们,执行着《宪章》,监视着来自锈蚀荒原、低语森林,甚至更远处‘无声海’的威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也在等待。”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等待预言中提到的,‘印记重现、圣钟自鸣’的时刻。等待能重新解读古老指引,带领我们走出这片被遗忘之地的‘引路者’。”
他的目光落在苏瑾眉心的淡金印记上。
“你的‘印记’,引动了圣物徽章。这或许不是预言的全部,但……这绝不是纯粹的意外。”赫姆勒队长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你们不能离开。至少,在见到‘大守钟人’,并让总部的‘共鸣圣钟’进行测定之前,不能。”
他走回桌边,拿起记录板,但已经没有再记录的意思。
“我会将这里的情况,通过加密信道上报总部。在此期间,你们可以留在哨所,享有‘客人’而非‘囚犯’的待遇。但活动范围仅限于堡垒内。希望你们理解,这关乎守钟人三百年的等待,以及这片土地上无数人的未来。”
他看向赵磐和苏瑾,眼神复杂:“好好休息。医疗官很快会来。明天,或许我们会有更多的……交流。”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房间。门口的两名守卫依旧伫立,但气氛似乎与之前略有不同。
房门关上。
赵磐和苏瑾久久沉默。
暮色透过窄小的窗户,将房间染成暗金色。墙上的古老徽章在渐暗的光线中,那颗淡黄色的“时晶”,仿佛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苏瑾轻轻按着眉心,低声道:
“赵磐……我感觉……我们好像,卷入了一个比‘收割者’和‘织网者’……更古老的漩涡中心。”
而窗外,遗落边陲的夜空,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没有熟悉的星座,只有一片陌生而密集的星河,以及天际线上,一抹不祥的、暗红色的、仿佛巨大伤口般的星云轮廓。
那里,会是“锈蚀荒原”的方向吗?
还是说,那里藏着赫姆勒队长所说的,“无声海”?
新的谜团,如同夜幕,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