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守钟人(1/2)
脚步声。
那不是掠夺者杂乱无章的踩踏,而是整齐划一、带着沉重节奏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很实,仿佛行进者背负着某种不容推卸的重量。声音从林地的东北方向传来,穿过稀疏的树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压迫感。
赵磐没有移动。他半跪在苏瑾侧前方一步的位置,这是一个兼具保护与随时可以起身迎击的姿态。右手依旧握着“寂静誓约”的枪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尽管他知道这柄武器暂时可能连根烧火棍都不如。左手的指尖则轻轻触着地面——这是侦察兵的习惯,通过地面的细微震动判断来者的人数与距离。
苏瑾站在他身后,姿态放松却挺拔。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聆听那脚步声之外的什么。眉心处的淡金色印记在斑驳树影下若隐若现,仿佛在呼吸。她的目光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十二人。”赵磐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音,“步伐整齐,训练有素。负重不轻……但不是那种掠夺者拖着赃物的拖沓感。更像是……武装行军的标准负重。”
苏瑾轻轻点头,没有出声。她的视线投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那里的林木开始摇晃,人影渐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颜色。
暗沉的靛蓝色,接近于深夜的天空,却又在织物表面泛着一种奇特的、类似金属冷却后的哑光质感。这种颜色的装束统一穿在来者身上——那是类似旧时代军用大衣的制式服装,但剪裁更为简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徽记。衣领竖得很高,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然后,是装备。
每个人背后都背着某种长方形的金属箱体,表面有规则的散热格栅和管线接口,看起来颇为沉重,但背负者的步伐并未因此紊乱。腰间挂着统一制式的、造型古朴但线条流畅的长刀,刀鞘是某种深色木材与金属镶边制成。此外,还有几人肩上挎着一种……赵磐瞳孔微缩。
那是枪。但和他认知中的任何枪械都不同。枪身主体似乎是某种深色的复合材料,造型粗犷,有着明显的导轨和卡榫结构,但枪管很短,口径却很大。没有弹匣,取而代之的是枪身后部一个透明的、内部荡漾着某种淡蓝色液体的罐状容器,容器下方连接着复杂的导流管和能量节点。灵能武器?还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能量投射技术?
这十二个人呈两列纵队行进,彼此间距固定,动作同步。当他们完全走出林地,在距离赵磐和苏瑾约二十米外的空地上停下时,那种整齐划一的停顿,带着一种冰冷的纪律感。
为首的两人向前迈出一步。
这时赵磐才看清,他们并非完全遮着脸。衣领可以拉下,为首那两人此刻便露出了面容。左边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脸型方正,肤色是被风沙长期打磨后的古铜色,下巴上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左眼眼角到耳际有一道明显的陈旧疤痕。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赵磐和苏瑾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评估。
右边则是个年轻些的女性,可能不到三十岁,面容冷峻,颧骨略高,灰蓝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她的头发被紧紧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紧抿的薄唇。
两人都戴着同样的手套,右手手套的手背上,缝制着一个清晰的徽记——
圆圈。内含十字架与波浪线。与聚居点墙壁上涂画的符号一模一样,但更加精致,线条更加规整,带着一种官方的、权威的意味。
“陌生人。”男性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在干燥环境下说话的特有质感,“报上身份。说明出现在第七聚居点警戒区的原因。”
他的用词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客套,也没有立刻表现出敌意,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既定程序。
赵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第七聚居点?所以那个破败的小村子是第七个?这意味着至少还有其他的聚居点,而“守钟人”显然是管辖这些聚居点的武装力量。
从装备、纪律、以及掠夺者闻风而逃的反应来看,守钟人拥有这个区域内绝对的武力优势。但他们对待“陌生人”的第一反应是盘查而非攻击,说明他们可能并非纯粹的暴政者,至少表面上维持着某种秩序。
问题是,他和苏瑾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来自另一个被毁灭的文明,通过不稳定的空间跃迁偶然抵达”?这听起来像疯子才会说的话。而且“火种”、“收割者”这些概念,在完全不了解对方文明层级和意识形态的情况下,贸然透露可能招致灾难。
就在赵磐斟酌措辞的短暂沉默中,苏瑾轻轻向前走了一小步,与赵磐并肩。
她没有看那个男性首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那位冷峻的女性守钟人。更准确地说,是投向了她手套上的那个徽记。
“我们无意冒犯。”苏瑾开口,声音平静温和,却奇异地穿透了林间的寂静,清晰地传到每个守钟人耳中,“我们遭遇了……灾难,与同伴失散,在逃亡中迷失方向,最后来到了这里。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各位的身份。我们只是需要暂时的休整,以及……或许一些信息。”
她的措辞谨慎而模糊,但承认了“外来者”的身份,表达了无恶意,并提出了最基本的需求。这是一个看似被动,实则将选择权部分交还给对方的回应。
男性首领的目光在苏瑾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她眉心那淡金色的印记上多看了两眼。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那印记引起了他的某种注意,但旋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灾难?”女性守钟人第一次开口,声音比她的外表更冷,“什么样的灾难,能让两个人衣衫褴褛、几乎没有任何像样装备,却穿越了‘锈蚀荒原’和‘低语森林’的边界,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这里?”她的目光扫过赵磐手中那柄布满裂纹、造型奇特的“寂静誓约”,又掠过苏瑾身上虽然破损但材质明显不凡的衣物,“你们的‘故事’,缺乏细节。”
她在怀疑。非常合理的怀疑。
赵磐知道,必须给出一些更具体、但又不会暴露核心秘密的东西。
“能量风暴。”赵磐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特有的疲惫与坦诚——这倒不完全是伪装,“我们所在的研究前哨站遭遇了突然的空间能量乱流。大部分设备损毁,防护屏障破裂。我们是被应急弹射装置抛出来的,降落舱坠毁在……东边,大概一天路程外的一片乱石滩。我们只来得及带出最基本的生存包,但它在穿越一片充满活性孢子的区域时被腐蚀了。”他指了指自己和苏瑾破烂的衣服,“这就是结果。”
他刻意混合了真相(能量异常、坠毁)与虚构(研究前哨站、降落舱),并引用了真实的环境特征(从远处看到的荒原地貌可能对应“锈蚀荒原”,林地可能对应“低语森林”),同时解释了自身状态糟糕和缺乏装备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暗示了他们可能有“失散的同伴”和“损毁的基地”,这既能降低守钟人将他们视为孤立无援、可随意处置的猎物的风险,也留下了未来解释更多技术细节的余地。
男性首领和女性副手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很快,但赵磐捕捉到了一丝信息的传递——他们在评估这个说法的合理性。
“研究前哨站?”男性首领重复道,语气中带上一丝审视,“哪个家族的?‘锻炉’?‘银辉’?还是……‘黑崖’?”他说出这几个名字时,紧紧盯着赵磐和苏瑾的脸,观察着最细微的反应。
赵磐心中一震。家族?这里的势力结构是以“家族”为单位?他迅速判断,不能承认属于其中任何一个,那会立刻被验证真伪。但完全否认,也可能被怀疑。
“我们受雇于一个独立研究 consortium(联合体)。”苏瑾适时开口,用了一个相对中立的旧时代术语,“项目保密。我们只知道前哨站的代号是‘回声’。至于资助方……那不是我们这种层级的研究员能够知晓的。”她微微垂下眼帘,流露出适当的无奈和等级制度下的服从感,同时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
“独立 consortium?‘回声’?”女性守钟人冷哼一声,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似乎也没有立刻证伪的依据。在这片被称为“遗落边陲”的荒芜星域,各种大小势力、流亡者、探险家和秘密研究项目层出不穷,偶尔出现没听说过的名字并不奇怪。
男性首领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扫过两人,尤其是苏瑾眉心的印记,以及赵磐手中那柄明显不是凡品的破枪。
“我是赫姆勒,第七区守钟人队长。”他终于报上了身份,这似乎意味着初步的盘查告一段落,或者至少,他决定暂时不采取强制措施,“她是副队长,莉亚娜。根据《边陲联合协定》及《守钟人宪章》,我们对辖区内出现的所有未登记外来者拥有调查与临时管制权。你们需要跟我们返回第七区哨所,进行进一步的身份核实与记录。在此期间,你们将被视为‘受限访客’,行动范围受限,并需配合我们的问询。有异议吗?”
他的话条理清晰,引用规章,显示出守钟人是一个高度组织化、有着明确法规的机构。所谓的“进一步核实”,无非是更详细的审问,可能包括技术检测,甚至精神评估。
赵磐知道,他们没有选择。拒绝意味着立刻与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十二人小队冲突,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胜算渺茫。
他看向苏瑾。苏瑾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们理解并接受。”赵磐沉声回答,“我们只请求基本的医疗检查和处理伤口的许可。”他指了指自己身上一些其实已经凝结但看起来依旧可怖的擦伤和污迹,这是合理的请求,也能进一步博取一点微弱的信任。
赫姆勒队长点了点头,似乎对赵磐的配合态度还算满意。“可以。莉亚娜,你带两个人,护送他们。其他人,按原计划继续巡逻东北象限,那片孢子云有扩散迹象,需要重新标注危险区。”
“是,队长。”莉亚娜利落地回应,然后点了两名守钟人出列。那两人立刻上前,站到了赵磐和苏瑾的侧后方,姿态不算咄咄逼人,但封住了可能的退路。
赫姆勒队长又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苏瑾一眼,才转身带着其余队员,迈着那整齐沉重的步伐,重新没入林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在莉亚娜和两名守钟人的“护送”下,赵磐和苏瑾离开了林地,朝着聚居点的方向走去。他们没有再被蒙上眼睛或束缚双手,但这种被武装人员前后“陪同”的感觉,依然清晰标示着他们此刻的处境。
走近聚居点,赵磐得以更仔细地观察那些建筑和居民。房屋比他远观时更加破败,许多墙壁上都有修补的痕迹,材料五花八门。居民们看到守钟人押送着两个陌生人回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地观望,眼神中充满了好奇、畏惧,以及一丝麻木。没有人上前询问,也没有人交谈,只是沉默地看着。
莉亚娜没有进入聚居点内部,而是带着他们绕过了那些低矮的房屋,走向聚居点后方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那里矗立着一座相对坚固的建筑。
那是一座用大块灰褐色岩石垒砌而成的方形堡垒,只有两层,但墙壁厚实,窗户窄小,屋顶是厚重的金属板,边缘有着防止攀爬的倒刺。堡垒外有简单的木制围栏,围栏入口处站着两名同样身穿靛蓝色制服的守钟人。堡垒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用金属镶嵌而成的“圆圈十字架波浪线”徽记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第七区哨所。
进入围栏,内部的空地上有一些训练器械和武器架。莉亚娜没有停留,直接带着他们走进堡垒主楼。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皮革、金属润滑油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剂的味道。
他们被带到一楼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里有简单的桌椅,墙壁上挂着这个区域的粗略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线条标注着聚居点、巡逻路线、危险区域和资源点。地图旁贴着一张泛黄的、写满守则的羊皮纸。
“在这里等着。”莉亚娜冷冰冰地说,“不要随意走动。医疗官稍后会来。”她留下那两名守钟人在门口,自己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声在石质走廊里回荡。
门被轻轻带上,但没有锁死。门口两名守钟人如同雕像般站立,目不斜视。
赵磐和苏瑾在桌旁坐下。房间隔音似乎不错,外面隐约的声响变得模糊。
“你觉得他们信了多少?”赵磐用极低的声音问道,目光却落在墙上的地图,仿佛在研究地形。
“一半,或许更少。”苏瑾同样低声回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划动,“那个赫姆勒队长……他的目光多次停留在我的‘印记’和你那把枪上。他认出它们非同寻常。‘研究前哨站’的故事或许能解释我们的来历不明,但解释不了我们身上的‘异常’。他们带我们回来,与其说是核实身份,不如说是……隔离观察,并试图弄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以及我们带来的是机会还是威胁。”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守钟人维持着这里的秩序,但他们也必然对任何可能打破平衡的未知因素充满警惕。
“那个徽记,”苏瑾继续道,声音更轻,“在塔萨尔零星的记录里,那个崇拜‘均衡与救赎’的教派,其高阶祭司或守护者,似乎被称为……‘持钟者’。他们守护着某种据说能‘衡量文明善恶、指引救赎之路’的古老圣物——可能是一口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计时或测量装置。‘守钟人’……这个名字,很可能就是那个古老称谓的演变或遗留。”
“所以这些守钟人,可能是一个古老教派的军事化后裔?”赵磐皱眉,“他们守护的‘钟’是什么?和那个‘均衡与救赎之神’有关?”
“不知道。记录太残破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苏瑾抬起头,看向赵磐,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如果‘守钟人’真的与那个教派有关,那么他们守护的秘密,很可能涉及到塔萨尔文明早期对这片星域的观测,甚至……可能与他们筛选文明的某些‘测试标准’或‘观测站’有关。我们被‘哨兵之印’送到这里,可能不是纯粹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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