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立威锄奸,铁腕宣法(1/2)

北地的春日,总比江南来得更迟,也更显料峭。虽已过春分,北平城外的垂柳才勉强抽出些许鹅黄的嫩芽,空气中仍弥漫着冬日残留的干冷。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北直隶官场许多人的心。尤其是当晨曦微露,那座由前燕王府改建而成的北直隶总督府缓缓打开它那朱漆铜钉的大门时,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已然开始凝聚。

总督府正堂,虽经改建,仍难掩昔日王府的恢弘气派。只是如今,高悬的不再是燕王的藩王旗号,而是“北直隶总督”的醒目牌匾。堂内陈设也已大变,撤去了奢华的屏风玩物,取而代之的是悬挂两侧的《大明律》条文摘要以及巨大的北直隶疆域图。气氛庄严肃穆,透着新政权力核心的冷峻与高效。

辰时初刻,总督陈瑄已然端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公案之后。他并未穿着正式的绯色官袍,而是一身玄青色常服,唯有补子上那只象征二品大员的锦鸡,显示着他不容置疑的身份。连日来的奔波劳顿、明察暗访,在他黝黑精悍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这北地的寒风淬炼过一般,愈发锐利明亮,此刻正凝神翻阅着案头一份厚厚的卷宗。

户部主事周忱,一位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目光中透着干练与执着的年轻官员,肃立在公案一侧。他原是夏原吉在户部倚重的青年才俊,精通算学,为人刚正,此次被特意选派,随陈瑄北上,专司清查钱粮、审计账目之责。此刻,他正以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向总督禀报着连日来核查的成果,对象正是通州知县刘秉仁。

“禀总督大人,”周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响,“经下官与审计小组连日核对通州县衙账册、走访乡里、密查暗访,现已查明知县刘秉仁,在任三年期间,主要罪状有五,证据确凿。”

他稍作停顿,见陈瑄微微颔首,便继续条分缕析地陈述:

“其一,私加火耗,盘剥百姓。朝廷定制,税银火耗每两不过五分,刘秉仁却擅自加至三钱,乃至五钱!三年来,仅此一项,累计贪墨银两一万八千两有奇。此为县衙户房暗账副本及多名粮长、里长证词,均可印证。”周忱将几本册子和一叠按有红手印的证词呈上案头。

陈瑄随手拿起一本暗账,翻看那密密麻麻却记录着民脂民膏的数字,眼神骤然一寒。

“其二,虚报河工,冒领国库。去年朝廷拨款修缮北运河通州段,刘秉仁夸大工程,虚报用工用料,实际开销不足申报之半,冒领国库银两二万五千两。此事有工部存档、实际承包人供词及现场勘验记录为证。”周忱又呈上另一摞文书。

“其三,纵容亲属,强占民田。刘秉仁之侄刘彪,倚仗其叔权势,勾结胥吏,以威逼、欺诈等手段,强占通州张家庄、李各庄等地良田四百余亩,致使三户农民田产尽失,家破人亡,一老者含恨自尽。现有苦主血书、地契副本及乡邻联名状在此。”周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将几张摁着血指印的诉状轻轻放在案上。

陈瑄的目光扫过那诉状上歪歪扭扭却字字血泪的文字,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其四,包庇余孽,暗通款曲。刘秉仁曾任燕王府仓曹掾史,与逆藩旧部关系匪浅。靖难之后,他利用知县职权,为至少三名在逃的燕王府中级属官提供虚假户籍掩护,使其隐匿民间。此为皇城司密探截获的密信抄件及隐匿者初步口供。”这一步,将刘秉仁的罪行从贪腐上升到了政治层面。

“其五,”周忱最后加重了语气,“也是最关键的一条,阻挠新政,销毁图册。为对抗朝廷清丈田亩之国策,刘秉仁竟敢命人将县衙库藏的前朝洪武年间绘制的鱼鳞图册关键部分焚毁,企图制造混乱,使清丈无法进行。此事虽其行事隐秘,但已被我方买通的县衙书吏揭发,并有灰烬残留物为证。”

五项大罪,从经济到政治,再到直接对抗中央新政,层层递进,罪证链条完整清晰。

陈瑄缓缓合上卷宗,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他抬起眼,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射周忱:“周主事,这些证据,可都反复核验,确保无误?须知,此案关系重大,不容有丝毫差池。”

周忱挺直腰板,斩钉截铁地回应:“回大人,所有证物、证言,下官皆已交叉验证,人证物证相互吻合,铁证如山,绝无冤枉!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陈瑄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决绝的寒光:“好。证据确凿,便好。”

就在陈瑄与周忱在正堂梳理罪证的同时,总督府的门槛,几乎要被各路前来“拜访”的说客踏破。刘秉仁在北直隶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消息灵通之辈已然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

最先来的,是北直隶布政使司的一位参议,算是陈瑄名义上的下属。他打着汇报公务的幌子,言谈间却似无意地提起:“总督大人明鉴,这通州乃漕运咽喉,位置紧要。刘知县……虽说可能有些小过失,但毕竟在任多年,熟悉地方情形。下官听闻,其妹乃已故燕王府长史之妻,在京城……唉,总之是故旧不少,盘根错节。大人新官上任,是否……暂缓处置,徐徐图之,以免激起不必要的波澜,影响新政大局?”话语委婉,但提醒和施压的意味十足。

陈瑄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淡淡回了句:“本督行事,自有分寸。参议若无其他公务,便请回吧。”

参议碰了个软钉子,讪讪而去。

紧接着,按察使司的一位佥事来访,语气则更为直接一些:“陈大人,下官听闻您正在查办通州刘知县?此人……背景颇深啊。据说其家族与南京某些勋贵府上,素有往来,关系匪浅。这北直隶刚经战乱,百废待兴,若因此等小事,开罪了京中贵人,恐怕于大人前程,于北地稳定,都非善策啊。”这番话,半是提醒,半是威胁。

陈瑄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按察司的职责,是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佥事大人今日前来,是为刘秉仁申冤,还是来检举其与京中勋贵有不法勾连?若为后者,本督欢迎之至,可详细道来。”

那佥事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支吾几句,只得狼狈告辞。

甚至连总督府内部,也有幕僚趁着送文书的机会,委婉劝谏:“东翁,这刘秉仁确是可恶。但眼下我等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若首个案子便如此激烈,恐令北直隶官场人人自危,甚至抱团对抗,于推行新政恐生阻碍。是否……先寻个罪名稍轻、背景简单者开刀,更为稳妥?”

面对这些或明或暗的说情、提醒乃至威胁,陈瑄始终不动声色。他将所有说客屏退之后,独留下周忱在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二人时,陈瑄指着那厚厚的卷宗,突然问道:“周主事,你可知,本督为何偏偏选中这刘秉仁,作为北上以来,第一个开刀立威的对象?”

周忱沉吟片刻,目光清澈而坚定:“回大人,下官以为,原因有三。其一,刘秉仁五毒俱全,罪行典型,民愤极大,办他,能最快争取民心,彰显朝廷除旧布新之决心。其二,其背景复杂,牵扯燕藩旧势乃至可能涉及京中关系,拿他开刀,最能测试各方反应,震慑宵小。其三,其阻挠清丈,正是直接对抗陛下新政核心,办他,等于宣告此类行径绝无容身之地!”

陈瑄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赞许的冷笑,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总督府庭院中那些在寒风中挺立的松柏,声音低沉而有力:“说得不错。但更关键的是,本督要借此案,让这北直隶上下所有的官员,从今日起,都牢牢记住一个道理——”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忱:“在这北直隶,从今往后,唯一的‘靠山’,是《大明律》!唯一的‘关系’,是朝廷王法!什么燕藩旧人,什么京中故旧,什么盘根错节的势力,在煌煌国法面前,皆是齑粉!”

申时三刻,日头偏西。总督府正堂大门洞开,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两侧,肃杀无声。得到通知的北直隶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主要官员,以及北平府部分官吏,皆被要求到场观审。大堂内外,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瑄端坐堂上,周忱作为主办官员立于一侧。随着一声“带犯官刘秉仁!”,两名身材高大的亲兵押着一名身穿青色七品鹌鹑补子官服、却早已除去官帽、发髻散乱的中年男子走上堂来。正是通州知县刘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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