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召见高炽,仁心归附(2/2)

“高炽,你说了这么多,怕物议,怕猜忌,怕给朕、给陈瑄添麻烦,怕给自己招祸……”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抬起头来。”

朱高炽艰难地、仿佛脖颈有千钧重担般,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甚至因为方才用力叩首而沾上了一点地毯的绒毛,眼中充满了血丝、惶恐、委屈以及深深的不解。

朱允炆凝视着他这双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目光深邃如古井寒潭:

“你怕这怕那,为何独独不怕,若朕真是那畏惧人言、心胸狭隘、刻薄寡恩之君,你朱高炽,你的母亲燕王妃,你的两个弟弟高煦、高燧,你们燕藩一脉,今日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在这南京城吗?北平城破之日,朕一道密旨,便可让你们‘被自尽’于乱军之中,或是‘病故’于押解途中。朕,需要费如此周章,将你们供养在京城,今日再与你在此费这番唇舌吗?”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朱高炽所有的防御!是啊,以皇帝如今的权威和胜利者的地位,若真想斩草除根,他们早就死了无数次了!所谓的“物议”、“猜忌”,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很多时候并非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只看皇帝愿不愿意承担那点名声上的代价,以及……有没有更重要的图谋。

朱允炆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继续用那沉稳有力的声音说道:

“朕让你去,其一,是因为你姓朱!身上流着太祖高皇帝的血!这北地的动荡,这燕藩留下的烂摊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朱家的家事!你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替你的父王,替你的家族,弥补裂痕,抚平创伤!”

“其二,是因为北地的现实需要你这样的‘仁者’去安抚!需要你这个在旧部中有声望的‘旧主’去沟通!这不是陈瑄靠强力就能完全解决的问题。民心如水,宜疏不宜堵。这是关乎北疆能否长治久安,关乎千万生民能否重归安宁的国事!亦是……朕给你的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所学所能,不至于彻底埋没的机会。此乃大义所在,非为一己之私利私惧所能规避!”

他的话语,开始从单纯的威慑,转向更深层次的剖析与引导:

“高炽,朕知你素有抱负,熟读经史,并非庸碌之辈,更非你二弟那般只知逞勇斗狠的武夫。你了解北地的风土民情,深知旧部将士的所思所想。难道你就真的甘心,将这一身才学抱负,就此埋没于金陵的亭台楼阁、酒宴笙歌之间,终日惶惶,了此一生?”朱允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辅助陈瑄,抚平战乱创伤,让百姓重归安宁,让旧部获得新生,使北直隶真正成为帝国强盛的基石……这难道不是实现你个人价值,践行你心中仁政理想的最好途径?难道不比你现在这般,如同被圈养的珍禽异兽,看似安全,实则毫无生机与尊严的状态,要好上千万倍?”

最后,他抛出了关乎朱高炽最核心关切的未来:

“至于你,以及你北平朱家这一脉的未来,”朱允炆的语气稍稍缓和,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你若能在此事上立下功劳,证明你对朝廷的忠诚与价值,那便是为你自己,也为你的子孙后代,挣下了一份真正的、安稳的、不必再担惊受怕的富贵前程。朕可以在此向你承诺,只要你此去北直隶,能恪尽职守,一心为公,协助陈瑄稳定北地,那么,北平朱家这一脉,朕必以宗室亲藩之礼善待之,保你们世代荣华。这,难道不比你如今这般,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终日活在未知的恐惧中,要好得多?”

晓之以理(国家大义,家族责任),动之以情(个人价值,理想抱负),诱之以利(家族未来,自身安危)。朱允炆的话,层层递进,如同重锤,又似带着温度的暖流,反复冲击、涤荡着朱高炽被恐惧和消极层层包裹的内心。

他彻底沉默了。脑海中,无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飞闪而过:父亲朱棣那刚愎雄健、最终却兵败被囚,只能在凤阳高墙内对着孤灯残影的落寞身影;二弟高煦那桀骜不驯、勇猛过人,如今却身陷囹圄,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绝望;三弟高燧那怯懦无能、只能依附于人,如今更是如同惊弓之鸟的惶然;北平城头曾经弥漫的硝烟与血色;城破之日百姓们惶恐无助的眼神;那些昔日对他恭敬有加、如今却不知飘零何方、前途迷茫的旧部将领们的面庞……

这一切的混乱、悲凉与无奈,与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登基以来所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宏大格局、革新气魄,以及此刻看向自己的、那份带着巨大风险却也蕴含着前所未有信任与机遇的目光,形成了极其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一条路,是继续在南京这座华丽的牢笼中,苟延残喘,背负着逆藩之子的罪名,战战兢兢地度过余生,让燕藩一脉彻底沉沦,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猜忌而无声无息地消失。

另一条路,是接过这份沉重而危险的任命,重返那片承载着无数复杂情感的故土,面对未知的挑战、猜忌和风险,但却有可能……有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为家人,为那些曾经的旧部,挣得一个真正有尊严、有希望的未来,甚至……有机会亲手参与塑造一个更强大的北疆,实现一些自己曾经只能在心中勾勒的、关于仁政与安民的理想。

时间一点点流逝,暖阁内静得只能听到炭火的微响和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朱高炽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恐惧、挣扎、犹豫、不甘、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之火,在他眼中交织、碰撞。

许久,许久。朱高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积压在肺腑中所有的恐惧、犹豫、彷徨和过往的沉重,都随着这口气彻底排出体外。

他再次俯下身去,这一次,动作缓慢而极其郑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的额头,再一次紧紧贴在了地毯上那片尚未完全干涸的、带着茶渍的微湿痕迹上,仿佛是一种与过去割裂的仪式。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虽仍有未曾完全褪去的血丝和复杂的水光,但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或者说,是一种历经挣扎后终于做出的、带着沉重责任的决然。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心力:

“陛下……陛下谆谆教诲,更是……更是剖肝沥胆,为臣……为燕藩一脉,指明生路。陛下以礼待臣,以宗亲之义信臣……臣……臣虽愚钝驽钝,亦知……‘士为知己者死’!”

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

“臣,朱高炽……愿往北直隶!必当竭尽驽钝,辅助陈总督,安抚地方,沟通旧部,稳定民心……以报陛下天恩于万一!纵……纵前方荆棘遍布,臣亦……万死不辞!”

这一拜,不再是惶恐的请罪,不再是无奈的推诿,而是郑重的承诺,是灵魂的投名状。这意味着,燕王世子朱高炽,在经历家破的巨变与内心痛苦的挣扎后,最终选择了归附于建文朝廷,踏上了了一条与他父亲朱棣的武力抗争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以“仁”为名,以“附”为实,试图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与未来的道路。

朱允炆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计划得逞的微光,缓缓点头,亲自弯腰,伸手将他扶起:

“好。朕,相信你能做到。朕,在南京,等着你的好消息。”

当日,宫中传出明发上谕:任命燕王世子朱高炽为北直隶总督府参议,秩从四品,即日筹备,赴北平协助总督陈瑄,专司民生安抚、教化宣导及与旧部沟通事宜。

一场深刻的政治整合,一次关键的人心收服,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乾清宫西暖阁之中,悄然落定,并为帝国北疆的未来,埋下了一颗影响深远的种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