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高燧惶恐,暗中输诚(1/2)

对于被软禁在“澄心园”内的燕王第三子朱高燧而言,这种寒冷,更多是源自心底那无法驱散的惊惧与绝望。

澄心园,名虽雅致,实则是南京城内一处位置僻静、守卫森严的宅邸。它并非监牢,没有栅栏铁窗,但无形的枷锁却时时刻刻套在朱高燧的脖颈上,令他呼吸维艰。园外有皇城司的暗哨日夜轮值,园内的仆役虽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与疏离,他知道,其中必有皇帝的眼线。他就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黄金鸟笼里的云雀,羽翼未丰,胆气已丧,只能隔着华丽的栏杆,窥探着外面风云激荡的世界,却无力参与分毫。

近日来,外界的风波更是加剧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大明时报》上那篇《论为臣者之本分》,虽未明指,但那“阴怀异志”、“国之蠹虫”的字眼,像淬毒的针,一下下扎在他敏感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北平的父王,联想到二哥高煦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只觉得那文章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他燕王府敲响的丧钟。

还有那传闻中效率惊人的漕粮北运演习,那军事学院里年轻军官们沸腾的热血,那悄然推行、将商路与兵锋绑定的盐引新策……这一切,都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他为远在北平的父兄,也为自己茫然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不同于勇武蛮悍的二哥高煦,也不同于沉稳隐忍的长兄高炽(虽同在京城,但高炽处境与他截然不同,且交往受控)。他天性文弱,不喜弓马,唯爱读书习字,内心敏感而善良。这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政治风暴,对他而言,不是建功立业的机遇,而是随时可能将他及其家族碾为齑粉的灭顶之灾。

这一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大雪。朱高燧坐在书房窗边,手里捧着一卷《孝经》,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枯枝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在他听来,都像是索命的梵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虽轻,却让朱高燧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手中的书卷险些掉落。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竖耳倾听,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是送炭火的仆役……”他低声安慰自己,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这样的情形,每日都要上演无数次。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园外士兵换岗时的甲胄碰撞声,甚至宫中内侍偶尔前来传达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都能让他心惊肉跳半晌。他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如狼似虎的侍卫破门而入,宣读一道赐死的诏书。

他曾是燕王府尊贵的三王子,虽不如二哥受宠,但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自从被召入京城,名为“伴读”,实为质子,他便从云端跌落,时刻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皇帝朱允炆对他,表面上还算温和,赏赐用度从不短缺,偶尔召见询问功课,也言语平和。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他深知天威难测,这份“温和”之下,隐藏着何等深沉的城府和冷酷的杀机。他那位年轻的皇帝堂兄,可是连李景隆那样的功臣之后、四叔燕王那样的枭雄都敢步步紧逼的人物啊!

“燧儿,在京城……要安分守己,莫要惹祸……”离京时,母亲担忧的泪眼和哽咽的叮嘱,时常在他梦中浮现。他一直努力这么做,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内心的恐惧,却与日俱增。

怕什么,来什么。

午后,一名内侍手持拂尘,踏入澄心园。

“陛下口谕,召燕王第三子朱高燧,入宫觐见。”

简单的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朱高燧耳边炸响。他双腿一软,几乎当场瘫倒在地,幸亏旁边的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陛下……陛下召见我……所为何事?”他声音颤抖地问那内侍。

内侍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奴婢不知,三王子请速更衣,莫让陛下久等。”

一路上,朱高燧浑浑噩噩,只觉得通往皇宫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可怕。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恐怖的念头:是父王在北平起兵了?是二哥在京城闯下大祸了?还是陛下终于要对燕王府动手,拿自己这个最懦弱的儿子开刀?

踏入乾清宫西暖阁的门槛时,朱高燧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暖阁内炭火温暖,香气淡雅,皇帝朱允炆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神情专注而平静。但这份平静,在朱高燧眼中,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臣……臣朱高燧,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不敢抬起。

朱允炆放下朱笔,目光落在下方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上,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堂弟,与他记忆中历史轨迹的那个模糊形象渐渐重叠——一个在政治风暴中无力自主,最终早逝的悲剧人物。他并非不同情,但政治无情,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筹码。

“平身吧。”朱允炆的声音依旧平和,“近日在读何书?”

“回……回陛下,臣……臣在读《孝经》和《忠经》……”朱高燧试图站起来,但双腿发软,试了两次才勉强站稳,身体却仍在微微颤抖。

“哦?”朱允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忠经》则言:‘忠者,中也,至公无私。’高燧,你既读此二经,可知何为孝?何为忠?在你而言,孝于父母与忠于君王,孰轻孰重?”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诛心!

朱高燧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孝于父母?他的父母是意图对抗朝廷的燕王和王妃!忠于君王?眼前的皇帝正是父母潜在的敌人!这个问题,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说孝重于忠,便是心怀异志;说忠重于孝,又是不孝之人!

巨大的恐惧和矛盾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撕扯着他的内心。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忠孝本一体”的场面话,但极度的紧张让他舌头打结,语无伦次:“臣……臣……孝……忠……陛下……父王……我……”

他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由白转青,冷汗如雨而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最终,在朱允炆那平静却深邃的目光注视下,他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陛下!臣……臣有罪!臣不知……臣真的不知啊!”他猛地再次跪倒在地,不再是礼仪性的跪拜,而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惶恐,“臣只想安分守己,读书度日,从未敢有丝毫非分之想!求陛下明鉴!求陛下开恩啊!”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巨大的政治压力和对未来的恐惧下,终于露出了他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

看着脚下崩溃痛哭的朱高燧,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击垮其心防,才能让其为我所用。

他没有立刻安抚,而是任由朱高燧哭了片刻,让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充分发酵。直到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抽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