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大巧若拙(2/2)
林战听着,目光先落在桌上的石子上——白的莹润,黑的沉实,磨得这般光滑,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再看向陈拙,青年垂着头,脖颈绷得笔直,耳尖还红着,可攥着布袋的手却稳得很。他没立刻说话,走到桌前,拿起那袋石子掂了掂,分量不轻,麻布被磨得有些发亮。
“这法子,是你琢磨出来的?”他转向陈拙,声音温和得像琼州的春雨。
“是……是学生想的。”陈拙抬头,眼神里带着紧张,却没躲闪。
“再演示一遍,可好?”林战将石子递还给他,目光里没有评判,只有专注。
陈拙深吸一口气,指尖的颤抖渐渐平复。这次他演示得更细,先模拟孩童抓石子的模样,故意抓多抓少,再教如何分“掌”,遇到“十颗凑两掌”时,还特意把两列白石子并拢,说“这就是十,能换一根‘长筹’记着”。他甚至想到了孩童可能会把石子弄乱,演示如何笑着帮孩子重新分——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木讷,全是对教学的上心。
林战看得认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到陈拙演示引导技巧时,便轻轻点头。等演示完,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满室屏息的学生,最后落在周先生身上,缓缓开口:“周先生治学严谨,守的是算学的根,这份心意,晚辈敬佩。但……”
他话锋一转,拿起一颗白石子,对着阳光晃了晃,石面上的细痕清晰可见:“启蒙教育,不是把成人的规矩灌给孩子,是顺着孩子的性子,把道理种进去。咱们教的是乡野孩童,他们摸过田埂的泥,捡过河边的石,却没听过‘算理’二字。硬要他们背‘逢五进一’,好比让没学会走路的孩子跑,只会累得他们怕了读书。”
他放下石子,又拿起一根竹筹,竹筹笔直修长,透着匠人的精巧:“竹筹的巧,是匠人定的规矩,是‘人为之巧’;可这石子的‘拙’,是顺着孩童的认知来的,是‘天然之拙’。”
林战的声音渐渐提高,字字落在众人心上:“古人说,大巧若拙,大辩若讷。真正的巧妙,从不是摆着架子的精致,反是藏在朴拙里的通透。陈生这法子,看着土,却把抽象的‘数’,变成了孩子手里能摸、能分的石子;把枯燥的‘算’,变成了动手的游戏。这难道不是最懂孩童的‘巧’?不是最合教育本质的‘智’?”
他走到陈拙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让陈拙猛地一僵。林战对着众人笑道:“周先生守的是算学的‘理’,陈生守的是教育的‘人’,两者本不冲突,只是偏了方向。”
周先生的脸色早已缓和,闻言更是拱手长叹:“公子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是老朽钻了牛角尖,险些误了好法子,也亏了这孩子的坚持。”说罢,又对陈拙深揖一躬,“是先生错怪你了。”
陈拙连忙侧身躲开,脸又红了,这次却是激动的:“先生……学生不敢。”
“你当得起。”林战转向他,目光里满是赞赏,“陈拙,你这名字取得好,人如其名,正是大巧若拙。我今日便做主,赏你白银百两,作为改良教具的酬劳。更要将这‘分合石’教学法,定名为‘陈拙教学法’,编印成书,附上石子的打磨标准,发往全国所有格物小学——让天下的蒙童,都能靠着这‘拙法子’,爱上算数。”
这话一出,教室内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那个总被忽略的“笨学生”,竟凭着一袋石子得了如此重赏,还让自己的名字传遍天下?连周先生都对他刮目相看。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半日就飞遍了整个学堂,所有师范生都明白了——教育的本事,从不在架子摆得有多高,而在能不能真的帮到孩子。
没过多久,“陈拙教学法”便随着驿马和商船,送到了大江南北的乡村学堂。黄土垒的教室前,晒谷场的空地上,随处可见孩子们捧着布袋子,分拣石子的脆响混着清脆的数数声,像串起的铜铃。那看似笨拙的分合之间,无数农家子弟第一次明白了“一、二、三”的实在,第一次觉得“算数”是件好玩的事。
林战站在学堂的阁楼上,晚风掀起他的衣袍。远处的格物小学里,传来“五颗白石子换一‘掌’”的稚嫩呼喊,混着蝉鸣,格外动听。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嘴角扬起笑意——真正的革新从不是惊世骇俗的壮举,往往就藏在这样贴着人心的“拙劲”里。
大巧若拙,此乃教育之道,亦是革新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