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器晚成(1/2)
琼州的盛夏,海风卷着咸湿的水汽黏在衣领上,却冲不散“精密仪器坊”里那股独特气息——桐油的醇厚、金属屑的冷冽,混着工匠们额头滚落的汗水,在阴凉的坊内凝成沉实的味道。不远处的兵甲坊里,锻锤与铁砧碰撞的轰鸣震得地面发颤,炉火将半边天映得通红;而这里却静得能听见呼吸,只有锉刀划过黄铜的沙沙声细若游丝,齿轮轻咬的咔哒声脆如碎玉,伴着工匠们屏息时鼻翼翕动的微响。
坊内最深处的长案铺着软鹿皮,案上伏着一件半成的器物骨架。黄铜铸就的齿轮大小相衔,如层叠的莲瓣嵌成核心机芯,两侧悬着的铅锤沉甸甸坠着,便是动力之源。这是林战亲定名目、亲掌设计的民用计时器——“辰晷”的雏形,每一道纹路里都浸着数月心血。
主持研制的墨老匠人正弓着背,他原是京城钟鼓司的漏刻博士,因不肯屈从上官私改时辰被排挤出京,是林战派快马三请才到琼州。此刻他花白的眉峰拧成个川字,架在鼻梁上的水晶放大镜将他眼底的红血丝都放大了几分,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探针,一寸寸排查轮齿的啮合处,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下,砸在鹿皮上晕开小点。
“大人。”听见脚步声,墨匠师猛地抬头,慌忙将工具按在案上,声音里裹着掩不住的疲惫与沮丧,“这‘擒纵器’还是不稳,齿轮转起来时快时慢,一日误差仍近半刻。更要紧的是……造价压不下来,光是这等匀质黄铜、精磨钢材,再加上轮齿打磨的工时,造一具辰晷,够铸三把军刀了。”
林战没先看那棘手的机芯,反倒拿起案边一块紫檀木面板。木料已被打磨得光可鉴人,触手温润,上面用银丝嵌出的十二时辰刻度如星河流转,连标识节气的星宿纹路都细得能看清北斗的斗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银丝闪着细碎的光。这般工艺,便是宫里头的御用器物也未必及得。
“墨老,先歇口气。”林战的声音像浸过清泉的玉,沉稳得能压下所有焦躁,“你看这面板,三月前还是块布满裂纹的顽木,经你削、磨、嵌、抛,才成了这般美器。这机芯和它一样,如今不过是璞玉蒙尘,急不得。”
他指尖轻轻拨动最外层的齿轮,“咔哒”一声滞涩的响动在坊内传开。“我知道坊里坊外都有闲话,说咱们耗着人力物力,造这走不准的‘铁疙瘩’是劳民伤财。说有这功夫,不如多打腰刀、多造弩机,军功来得快,回报也实在。”
墨匠师垂头叹了口气——何止是闲话,连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学徒,昨夜调试失败后都嘀咕“不如回兵甲坊打铁”。他自己也忍不住犯嘀咕:这辰晷再好,若连时辰都报不准,又有何用?
林战放下面板,目光缓缓扫过坊内。所有工匠都停了手里的活,或明或暗地望向他,年轻学徒的脸上写着困惑,老工匠的眼里藏着疲惫,唯有那几道目光里,还燃着一丝对“新物”的期待。
“诸位,”林战提高了声音,字字清晰如叩钟,“我知道大家手上磨出了新茧,夜里熬红了眼睛,也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但今日我要告诉你们——我们正在做的,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他走到辰晷骨架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黄铜齿轮,那温度透过指尖传进心里:“你们说说,如今市井百姓怎么计时?日晷看天,阴雨天就成了摆设;漏刻要专人值守添水,非富户用不起;更夫打更全凭经验,差上一两个时辰是常事。农人不知道何时浸种、何时收割,只能看云猜天;商贾定了交易时辰,却因漏刻不准起争执;工匠交接活计、学子诵读诗书,哪一样离得开准时辰?可他们,偏偏苦无趁手的器物。”
他屈指敲了敲机芯,声响清脆:“但这辰晷不一样!一旦成功,它能立在厅堂里自动运行,白日不必看太阳,夜里不必听更声,分秒不差地报时!到那时,农人依它耕作能多收三成粮,工匠凭它交接能少生多少纠纷,商贾靠它交易能省多少心思?这不是一件器物,是能给天下人立规矩、提效率的‘时间标尺’!”
他顿了顿,让这话在工匠们心里沉一沉,才拿起案上那张皱巴巴的成本单。上面“黄铜十斤”“精钢三两”“宝石轴承一对”的字样,刺得人眼疼。“我知道它现在金贵,甚至笨重。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把它当寻常家什做,我们用的是造军国利器的心思——每一块铜都要炼到成分均匀,每一个齿轮都要磨到齿距精准毫厘,每一道轴承都要嵌到转动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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