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刀未出鞘,血已封喉(2/2)

她抬起头,眼里的惶恐变成了某种更坚定的东西。

“姐,我错了。”

“下次做事前,想三步。”惊蛰说完,便转身没入了黑暗,只留下一句,“一步为自己,一步为同袍,一步,为退路。”

第二天,含凉殿的传召就到了。

偏阁里没有点太多灯,只有一炉沉水香幽幽地散着清冷的气味。

武曌一身玄色常服,半倚在软榻上,没看惊蛰,眼神落在面前案几上的一张纸上。

那张从惊蛰袖中滑落的刀形地图草稿。

惊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的凉意让她头脑清醒。

她知道,女帝什么都知道。

武曌终于抬起眼,细长的手指在那张图上代表长安的位置轻轻一点,声音慵懒,却带着千钧之力。

“若此刀真指向朕,你递的是刀柄,还是刀尖?”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铜炉里的细微声响。

这是一个必死的选择题。

递刀柄,是表忠,但等于承认自己造了一把可以弑君的刀;递刀尖,是寻死。

惊蛰伏下身,额头贴着手背,声音平静无波。

“臣递的是磨刀石。”

武曌的指尖一顿。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民心是陛下的民心。民心这把刀,若生了锈,必是磨刀石出了岔子。”惊蛰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陛下若不磨,刀便会锈死在鞘里,再也拔不出来。臣,只是替陛下清扫磨刀石上的泥污。”

她没有说自己是刀,也没有说自己是持刀人。

她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无关紧要,却又不可或缺的位置上。

武曌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像是冬日冰裂,清脆,又带着一丝满意。

“好一个磨刀石。”她坐直了身子,“既如此,这块磨刀石,就由你来定个规矩。三日之内,拟一份《察弊司诉状受理细则》,要细,要明,要让天下人都看得懂。朕要明发天下,让那些蛀虫,自己咬断自己的肠子。”

“臣,领旨。”

回到察弊.司,惊蛰将自己关在卷宗库里整整一夜。

她没有去写那份细则,而是将之前推行的“证据清单”制度,又往前推了一步,变成了更严苛的“三证闭环”。

物证,须有人证佐证其来源。

人证,须有时间、地点相互印证其证词。

而时间地点,则必须有第三方记录可查——比如市舶司的船期,官办驿站的日戳,甚至是某家当铺的存当记录。

这套规矩一旦施行,等于给所有冤案的查证,上了一道无法破解的连环锁。

新规的草案甚至还没送出察弊司,风声就已经传了出去。

当晚,长安城里至少有三位官员家中的书房,“不慎走水”,烧掉了不少见不得光的私藏账簿。

他们不知道,早在崔明礼借太医院名义举办“地方医官轮训”时,一个覆盖十六州的民间“证据库”就已经悄然成型。

各州药铺的后院里,都挖了防潮的地窖,百姓只需说出特定的药材暗语,就能将地契、借据的原件寄存进去。

取证时,必须契主和保人双人到场,验过指纹和切口暗号,方能取出。

那些被烧掉的,早已只是副本。

退值的钟声敲过,大堂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惊蛰独自坐在空旷的堂中,将那张刀形的地图草稿覆在烛火之上。

火焰舔舐着纸张边缘,将其烧得焦黑卷曲。

就在地图即将被完全吞噬时,她手腕一翻,用镇纸压灭了火苗。

她从袖中夹层里,取出了另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

展开,上面是一副更细密的图。

标注的不再是“协作点”,而是代表察弊司官方暗桩的红点,和代表“灰线”节点的墨点。

在江南一带,红点与墨点犬牙交错,甚至在几个关键的州府,红点与墨点已经完全重合。

她是狼,但女帝也在她的狼群里,掺了牧羊犬。

惊蛰看着那张图,眼神晦暗不明。

她伸出手指,蘸了蘸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在油灯照不到的案几一角,缓缓写下一行小字。

刀已入鞘,鞘在谁手?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丝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恰好掩盖了她写下最后一笔时,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惊蛰擦去水迹,目光投向窗外被雨幕笼罩的南方。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黏腻的湿气,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北人南下,若是身子骨稍弱些,或是心里藏了太多事,被这湿邪之气一冲,往往就要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