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凤诏未下,刀先鸣(2/2)

那时的她,也曾被诬以“疯癫”,被幽禁深宫,险些万劫不复。

惊蛰在赌,赌这位女帝并未被权力磨灭所有的记忆,赌她能听懂这句跨越时空的共鸣。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萧贵妃已被带下,贬黜的诏书并未继续宣读,只以“待察”二字,暂缓了对整个萧氏的雷霆之怒。

百官鱼贯而出,许多人走过惊蛰身边时,目光复杂,既有畏惧,亦有探究。

当夜,紫宸殿灯火通明。

张延禄双手颤抖着,将一本崭新的《惊蛰言行录》呈上。

他的恐惧已深入骨髓,因为他知道,自己记录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位女官让他听见、让他写下的。

武曌翻开册子,直接翻到末页。

上面是张延禄用工整小楷写下的今日朝会记录,最后一句,他用朱笔圈出,旁边附上了自己的揣摩。

“……其言‘就像当年,他们也害怕您清醒一样’时,目光清正,语气非讽,似敬。”

武曌的手指在那行小字上轻轻摩挲,指腹下的纸张仿佛还残留着惊蛰目光的温度。

她盯着那“似敬”二字,许久未动。

忽然,她开口,声音低沉而飘忽,仿佛在对空无一人的大殿说话:“来人。”

一名黑衣内侍如鬼魅般出现在阴影里。

“去查二十年前,掖庭宫那场大火。”武曌闭上双眼,纤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投下两片黯淡的阴影,“卷宗里应该有记载,有个获罪的女囚,带着她刚出生的孩子,一起跳了井。”

她停顿了很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去查……那孩子,捞上来时是死是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原来,她早就听懂了我的话。”

不是听懂了她权术的命令,而是听懂了她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

同一片夜空下,惊蛰独坐在鸾台司的院中。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小黄门阿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递上一枚冰凉的黄铜牌。

惊蛰接过,借着廊下的灯笼光,看清了上面的刻痕。

不再是“寅七”,而是倒转过来的“七寅”。

这是她们约定的,确认消息真实性的暗号。

她翻过铜牌,背面用细如蚊足的墨迹写着一行字:

“凤诏将出,寅位当除。”

好一招卸磨杀驴。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主上,在确认“寅七”这条线已经暴露且失去价值后,立刻下达了对周延和张延禄等人的灭口令。

惊蛰凝视着那行字,脸上毫无波澜。她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她将铜牌在指尖转了一圈,而后忽然吹灭了身旁的烛火,院落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阿萤,”她低声对那哑童道,“去告诉张延禄,让他传话回去……”

黑暗中,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告诉他们……‘寅七’已死。从今往后,启用新牌,代号,‘子一’。”

她凭空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联络代号,一个只属于她和那个幕后黑手的全新频道。

她要让对方相信,他损失了一条线,却意外地激活了一个更高级、更隐秘的“同伙”。

阿萤重重点头,瘦小的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惊蛰缓缓起身,走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她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着一枚用人骨雕刻的、形状奇特的哨子,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远处,紫宸殿的灯火依旧亮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伫立在窗前,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她一同守着这无边的长夜。

这一夜的风波,看似在太极殿的争锋中尘埃落定,实则只是掀开了朝局博弈的冰山一角。

第二日,雪霁初晴,琉璃瓦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惊蛰没有去提审任何犯人,也没有召见任何下属。

她独自一人立于尚书省外的长廊下,静静地看着檐角融雪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开一朵朵细碎的水花。

她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不远处刚刚散值的官员人群中。

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在一众同僚的簇拥下走出省门,他面容清癯,神情肃穆,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与刚直。

正是新任的御史中丞,崔湜。

惊蛰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看到他与身边几位同僚低声交谈时,那愈发凝重的脸色。

她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风暴的第一颗雨滴,已经落下了。

接下来,该是一场倾盆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