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谁的衣服》(2/2)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刺鼻。一个瘦弱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年轻女子坐在窗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诺亚的到来毫无反应。她的面容,竟然与此刻镜中诺亚那张越来越女性化的、苍白的脸,有了某种模糊而可怕的相似。

诺亚强压着剧烈的心跳,颤抖着声音,试探性地提起她姐姐的名字。

女子猛地转过头,动作快得近乎抽搐。她的瞳孔骤然聚焦,死死盯住诺亚——或者说,是穿透了他,死死盯住他身上的衣服。她的脸因极致的恐惧而瞬间扭曲,嘴巴张大,喉咙里发出一串不成调的、破碎的尖叫,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它找到你了!它找到你了!别穿!脱掉!快脱掉!它会把你……把你变成……空的!就像……就像我一样……空的!”

护士闻声赶来,一边熟练地安抚着几乎要抽搐晕厥的女子,一边用警惕而客气的语气将面色惨白的诺亚“请”了出去。离开时,诺亚回头,看到那女子被强制按回椅子上,依旧拼命扭过头,死死盯着他,嘴唇无声地开合,看口型是:“空的……下一个……空的……”

回程的路,诺亚不记得是怎么开回来的。他浑身冰冷,握着方向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知道答案了,完整而残酷。这件衣服,是一个活着的陷阱,一个贪婪的容器。它吞噬、消化掉原来的穿着者(那个失踪的姐姐),然后寻找下一个宿主,将其缓慢而彻底地改造成符合它要求的“新衣架”,或者说,一个新的“外壳”。那个妹妹,恐怕是目睹了部分过程,甚至可能也被“尝试”过,才变成了现在这副空洞的样子。

回到家,诺亚已经虚弱得连站立的力气都耗尽了。他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连爬起来的意念都消失了。身体的改造进入了最后阶段。骨骼收缩的痛楚变得微弱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麻木和异样感,仿佛这具身体不再属于他。他的脸型彻底改变,线条柔和,下巴变尖,嘴唇的形状变得丰满,连喉结都彻底消失了。头发疯狂生长,如海藻般垂落肩头,带着不自然的卷曲。

他抬起手,看到的不再是诺亚那双骨节分明、带有伤痕的手,而是属于一个陌生年轻女人的手,纤细、苍白、柔软无力,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

那件衣服,现在彻底成了他的皮肤,或者说,他——这具正在成型的女性躯体——成了这件衣服完美无瑕的衬里。它不再仅仅是紧贴,而是像是在微微搏动,与他那颗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同步,甚至……渐渐要取代那颗心脏的节奏。

那个女声又响起了,这一次,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慵懒和不容抗拒的权威,直接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回荡,碾压着他最后的思绪:

“忍耐一下,很快就漂亮了……”

诺亚,或者说曾经是诺亚的那个存在,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温柔地、不可抗拒地挤压,推向一个黑暗的、通往外界的感官被彻底隔绝的角落。记忆在快速流失,属于“诺亚”的一切——他的喜好,他的经历,他的愤怒、恐惧与不甘——都在变得模糊、遥远,像褪色的旧照片。

“……就像你妹妹那样。”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锁定了最终的结局。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不……”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连这个意念本身都迅速消散。视野被一片柔和而绝对的乳白色光晕彻底淹没。

当一切平息下来,地毯上,“她”慢慢地、有些僵硬地动了动。然后,用手撑地,动作带着初学般的生涩和一种新奇的试探,站了起来。‘她’适应了一下新的重心和这具轻巧了许多的身体,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年轻女人的脸,苍白,美丽,像是精心雕琢的瓷娃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神空洞,与疗养院里那个妹妹如出一辙。穿着一身乳白色的、仿佛第二层皮肤般熨帖的连衣服,勾勒出纤细柔和的曲线。

‘她’抬起那只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动作缓慢而刻意,镜中的影像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如同完美的模仿。

然后,‘她’偏了偏头,用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目光打量着镜中人。嘴角的肌肉极其缓慢地、生硬地向上扯动,拉出一个标准的,却毫无温度、毫无生气的“微笑”。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吞噬了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吞噬了名为诺亚的存在曾经留下的一切痕迹。只有镜中那个苍白的微笑,悬浮在黑暗中,凝固成一个永恒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