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挖出的陶碗,在流血》2(2/2)

“教授!坚持住!看着我!”穆塔西姆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感到自己眼中的褐色也在迅速加深,低语声在脑中轰鸣,“我们需要你!你是钥匙!告诉我们……‘寂静之柱’……如何激活节点的稳定仪式?!”

他将草图几乎凑到萨尔森眼前。

萨尔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争夺。他陶化的手指猛地抓住穆塔西姆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骨头。他脸上的表情扭曲,时而狰狞,时而极度痛苦。

“……代价……”萨尔森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眼中的人性光芒再次微弱地闪现,“……意识……锚点……需要……牺牲……”

穆塔西姆瞬间明白了文献中隐晦的提示。稳定网络需要一个“知晓通道且与之相连的意识”作为引导,但这个意识,很可能也会成为新的、永久的“锚点”或“塞子”的一部分。

“……锚定……于此……”萨尔森的声音再次被那冰冷的混合体覆盖,“……或者……一起……回归……陶土……”

就在这时,整个实验室的墙壁上的赤褐色光芒大盛,低语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穆塔西姆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在拉扯他的意识,要将他彻底拖入那片陶制的深渊。他口袋中哈菲兹给的护身符突然变得滚烫。

他看着眼前在非人存在与残存人性间挣扎的萨尔森,看着周围迅速陶化的现实,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或许,唯一的办法不是找回萨尔森的意识,而是……由他自己,这个污染已深、与源头连接紧密的人,去成为那个新的“锚点”。

“告诉我该怎么做,教授!”穆塔西姆死死盯着萨尔森眼中那缕摇曳的人性之火,绝望地喊道,“告诉我,然后……我来代替你!”

萨尔森陶化的眼眶中,那缕人性的光芒最后一次,也是最为炽烈地闪动了一下,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歉意与解脱。随即,一段混杂着古老音节和破碎意象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穆塔西姆的脑海……

光芒淹没了穆塔西姆的视线,低语声吞噬了一切。代价,即将付出。

穆塔西姆再次站在研究所的大门前,口袋里哈菲兹给的护身符像一块冰,贴着皮肤。他推开门,浓烈的窑土气息混杂着一丝甜腻的腐败感,如同实质的墙壁般压来。走廊里,那些曾经的同事如同技艺拙劣的陶艺品,以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定格,他们赤褐色的眼球齐刷刷地转向他,空洞的“注视”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意识上。墙壁和地面光滑得不自然,泛着陶器特有的冷硬光泽。

他强忍着脑内亿万陶片摩擦的轰鸣,循着那一丝微弱的、属于萨尔森教授的意识波动,向建筑深处走去。他的眼睛,在弥漫的赤褐色辉光中,持续闪烁着不祥的、坚硬的光芒。

巢穴核心

越靠近中心的实验室,空间的异变越彻底。这里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更像是一个巨大陶罐未经修饰的内壁,光滑,弧度诡异,只有少数扭曲嵌入墙体的电脑屏幕或桌椅残骸,提示着这里曾是人类的工作场所。空气灼热,如同刚熄火的密窑。

实验室中央,陶化的地面隆起一个平台。萨尔森教授就“坐”在那里。他的下半身已经与平台融合,不分彼此,上半身虽然还保持着大致的人形,但皮肤完全变成了斑驳的赤褐色陶质,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那双眼睛——虹膜几乎完全陶化,但瞳孔深处,还顽强地闪烁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意识的星光。

平台上方,悬浮着的正是那个引发一切的陶碗。它缓缓旋转,碗口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维度。黑色的黏液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从碗口边缘滴落,又缩回,周而复始。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直接响起在穆塔西姆的脑海,并非通过耳朵,它混合了萨尔森声带的微弱振动和无数陶片的摩擦声,“……来……完成……循环……”

穆塔西姆感到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拉扯、同化。他死死攥着口袋里的护身符和咒文碎片,努力聚焦于萨尔森瞳孔里的那点星光。

“教授!”他喊出声,声音在陶化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干涩,“告诉我!该怎么阻止它!‘稳定’仪式到底是什么?”

萨尔森陶化的面部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那点瞳孔中的星光剧烈闪烁。

“……锚……”萨尔森的意识碎片艰难地传递着信息,“……网络……需要……新锚……取代……破损的……节点……”

穆塔西姆瞬间明白了。这个实验室,这个陶碗,就是破损的节点。所谓的“稳定”,不是修复,而是用一个新的、具有意识的锚点来替代它,重新撑起本地域的封印网络。这个锚点,必须与入侵的“基座”意识紧密相连,却又保留着足以维持“稳定”的自我意志。

哈菲兹的咒文,或许不是驱魔的利器,而是……用于固定锚点的楔子。

萨尔森眼中的星光透出无尽的疲惫与歉意。“……我的……意识……已……太弱……无法……承担……即将……消散……”

选择摆在了穆塔西姆面前:要么,任由萨尔森的意识彻底消散,节点完全崩溃,“陶化”如瘟疫般不受控制地扩散;要么,由他自己——这个污染已深、连接紧密,但自我意识尚存的人——跳进那个旋转的陶碗,跳进那片黑暗,成为新的、活生生的“塞子”,用永恒的禁锢来换取外界暂时的安全。

“……成为……一部分……或者……一起……回归……静寂……”那冰冷的混合意识再次响起,充满了诱惑与压迫。

穆塔西姆看着萨尔森眼中那点即将熄灭的星光,又想起外面那个他可能再也无法触碰的世界。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在空中划出的,不再是恐惧的文字,而是一个简化的、倒置的阶梯符号。

他向前迈出一步,踏上了那个陶质平台。灼热感瞬间包裹了他。

“告诉我最后一步,教授。”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眼中的赤褐色光芒稳定下来,不再闪烁,仿佛做出了决断。

萨尔森瞳孔中的星光,最后一次,也是最为明亮地闪耀了一下,一段复杂的、关于意识聚焦与自我束缚的古老法门,如同最后的馈赠(或诅咒),流入了穆塔西姆的脑海。随后,那点星光彻底熄灭了。萨尔森的头颅低垂下去,完全化为了一尊静止的陶像。

穆塔西姆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抬头凝视着那个旋转的陶碗,凝视着碗口内的黑暗。他不再抵抗脑内的轰鸣,反而将全部意志投入其中,开始吟诵哈菲兹给予的拗口咒文。声音起初艰涩,渐渐与空间的震动共鸣。

他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光,皮肤呈现出与周围墙壁相似的质感。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拉长,与这个陶化的空间,与那个旋转的碗,与更深层次的某个庞大网络建立连接。

他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然后纵身一跃。

没有坠落的失重感,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融合。旋转的陶碗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随即骤然停止。碗口内的黑暗凝固了,不再有黏液渗出。

实验室乃至整个研究所内部,那弥漫的赤褐色辉光迅速黯淡下去。墙壁和地面上陶器的光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变得晦暗。那些定格不动的陶化人像,依旧保持着原样,但他们眼中那空洞的“注视”感,似乎减弱了。

研究所重新陷入死寂,但不再是充满恶意的、扩张的死寂,而是一种沉重的、被封存的静默。

尾声

几天后,哈菲兹博士站在研究所外围的警戒线外。官方宣布“不明癔症”事件得到控制,但区域仍需封锁。哈菲兹手中一个古老的罗盘状仪器,指针不再疯狂旋转,而是微弱地、稳定地指向研究所中心。

他知道,穆塔西姆成功了。他以自身为代价,暂时稳定了裂缝。但仪器指针那微弱的颤动也提醒着他,这稳定是何其脆弱。锚点已经更换,但深渊依旧在下方涌动。考古学家挖掘出的恐怖被重新埋藏,只是这一次,封印的核心,是一个活人的、永远凝固的意识。

哈菲兹转过身,蹒跚地走入巴格达的阳光之下,背后的建筑像一个巨大、沉默的坟墓,又像一个暂时被封住的伤口。而类似的伤口,在这个古老的土地上,或许远不止这一个。深潜古籍之海的旅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