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碎的声音(2/2)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喧闹。

“我的玉!我的玉啊!”金丝眼镜男最先反应过来,他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瘫坐在地,脸色煞白,指着地上的碎片,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撞人的那个“大学生”,则彻底吓傻了。他站在那里,脸色比金丝眼镜男还要白,眼镜歪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赔!你给我赔!”

摊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狮,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大学生”的衣领。他的小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我的传家宝!汉代的宝贝!一万二!马上就要成交了!你赔我!”

周围的“托儿”们也立刻转换角色,从鉴定师变成了法官。

“小伙子,你怎么走路不长眼睛啊!”

“这下完了,这可是古董啊,倾家荡产都赔不起吧?”

“赶紧赔钱吧,不然今天你走不出这潘家园!”

那“大学生”被这阵仗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只是一个想来市场开开眼界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钱……我不是故意的……”

“没钱?没钱就敢撞碎汉代的玉?”摊主吼得更凶了,“把你家里人叫来!今天不把钱拿出来,就送你去派出所!”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的同情和指责,都指向了那个可怜的“肇事者”。他就像一张被蛛网缠住的飞蛾,越挣扎,缠得越紧。

只有林岳,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地上的那些碎片。

当所有人都被这极具冲击力的戏剧性场面所吸引时,林岳的脑子却异常地冷静,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分析仪器。他的视角,仿佛进入了慢镜头。

他死死地盯着玉璧的断口。

那断口处,齐刷刷的,呈现出一种内外几乎完全一致的浅绿色,就像一块被掰断的绿豆糕。

一个巨大的破绽!

林岳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真正的高古玉,尤其是经历过土沁的玉,其玉质会发生结构性的变化。从外到内,颜色、密度、质感都会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断口处绝不可能如此均匀,必然能看到沁色向内渗透的痕迹,以及新断口和老玉质之间的明显差异。

而且,那断口的质地……林岳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得分明,那碎玉的断面,质地疏松,颗粒感很强,闪烁着细小的、玻璃一样的亮点。

这不是和田玉,甚至连普通的青海玉、俄罗斯玉都不是。

这是岫玉,或者更不值钱的,是某种经过化学处理的石英岩!

这种料子,在市场上,做成这么一个手镯芯改的“玉璧”,成本不会超过五十块钱!

骗局,一个彻头彻尾的、用五十块成本去诈骗一万二千块的恶毒骗局!

林岳的目光从碎片上移开,扫过那几个“演员”的脸。

瘫坐在地的金丝眼镜男,脸上满是悲痛,但他的眼神深处,却没有一丝真正的心疼,反而有一闪而过的、计划得逞的得意。他瘫坐的姿势很讲究,既显得狼狈,又恰好护住了自己那身干净的白衬衫。

揪着人不放的摊主,满脸狰狞,但他的手虽然抓得紧,却没有真正对那个“大学生”下死手,他的愤怒是表演给围观群众看的。

而那个撞人的“大学生”……他不是同伙。他的惊恐是真实的,他的手足无措是发自内心的。他就是这个骗局最终要捕获的猎物,一个被随机选中的、倒霉的替罪羊。骗子们赌的就是他是个外地人或学生,胆小怕事,身边没钱,最后只能通过打电话向家里求救,骗取一大笔钱财。

前后不过几十秒,林岳已经将整个骗局的脉络、人员构成、作案手法、甚至是道具的材质都分析得一清二楚。这种能力,源于他从小跟着奶奶辨识草药、分辨五谷,后来又痴迷于翻看各种考古和文物图册,更重要的,是他那与生俱来的、对物件“气场”和纹理的超凡感知力。

知识、经验和天赋,三者合一,构成了一双能洞穿伪装的“法眼”。

此时,那个真正的受害者,那个“大学生”,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颤抖着手,几乎就要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了。一万二,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同样是一笔巨款。

林岳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看到那个“大学生”脸上绝望的表情,像看到了几个小时前,面对那个市场老炮儿时无力反抗的自己。他们同样是弱者,同样被这片看似繁华的市场里看不见的规则所欺凌。

一股热血,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他的头顶。

可是,那个踢翻他摊子的壮汉的横肉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不能惹事,奶奶还等着用钱。”他自己的告诫在耳边回响。

揭穿这个骗局?他将瞬间成为这伙骗子的眼中钉。他们能设下如此精妙的局,背后不可能没有势力。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拿什么跟他们斗?万一被报复,别说给奶奶挣手术费了,自己能不能囫囵个儿地离开北京都难说。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为一个成本五十块的玻璃疙瘩,背上一万二的债务,甚至可能毁掉一个家庭吗?

他口袋里那几枚冰冷的、带着锈味的铜钱,仿佛在提醒着他的窘迫。而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却在催促他去做点什么。

理性与良知,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交战。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林岳的耳中,只剩下那一声清脆的、玉碎的声音,以及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