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碎的声音(1/2)

太阳升起来了,将鬼市里那些暧昧不清的影子驱赶得一干二净。

潘家园像是卸下了神秘的夜行衣,换上了一身沾满尘土和市井气的白日装束。喧嚣不再被压抑,而是理直气壮地升腾到半空中,与汽车喇叭声、知了最后的嘶鸣混在一起。

林岳把那几枚捡回来的铜钱和残破的线装书收进一个布袋里,连同那块铺地的灰布一起。他的摊位——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摊位的话——已经空了。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只喝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凉白开。

他没有走。

他不能走。走了,就意味着今天的希望彻底破灭。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蹲在原地,背靠着一根电线杆,看着人来人往。白天的市场,游客多了起来,他们脸上带着新奇和一丝茫然,与那些目光如炬、脚步匆匆的行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岳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像一头饥饿的狼,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然而,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看到的只有漠然和匆忙。五万块手术费的阴影,像一块巨大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口。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斜对面一个摊位的骚动,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卖杂项的摊子,摊主是个小个子男人,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精明。此刻,他的摊位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人,将本就不宽敞的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的中心,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白色府绸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锃亮的梅花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文化人”的派头。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跟班”,正点头哈腰地给他扇着风,满脸谄媚。

林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里面的状况。这种场面,在潘家园并不少见,通常意味着有“好东西”出现了,或者是正在上演一出“捡漏”的好戏。

“老板,你这块璧,到底是什么章程?给个实诚价。”金丝眼镜男开口了,声音温和,带着点京腔,听起来很有涵养。他手里正托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碧绿的玉璧。

摊主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笑道:“张先生,您是行家,我哪敢跟您玩虚的。这可是我从乡下一个老乡手里死磨硬泡才收上来的,人家说是祖上汉代传下来的。您掌眼,这包浆,这沁色……”

人群里立刻有几个声音附和起来。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啊!看这‘玻璃光’,醇厚!”一个戴着草帽的胖子大声说。

“是啊是啊,你看这土沁,多自然,跟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另一个瘦高个也探着头,一副很懂的样子。

金丝眼镜男点点头,似乎颇为认可,他举起玉璧,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阳光下,那玉璧绿得有些晃眼,表面仿佛罩着一层油光。

林岳隔着十来米远,只看了一眼,心脏就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不对劲。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三个字。这种感觉,他说不清楚缘由,纯粹是一种直觉。就像他触摸那只粗瓷碗时能感受到窑火的温度一样,他“看”这块玉璧时,也感觉到了一种不和谐。

古玉,尤其是汉代的玉,历经两千年岁月的磨砺和泥土的侵蚀,其光泽应该是内敛而温润的,行话叫“宝光内蕴”。那是一种仿佛从玉石内部渗透出来的、柔和的光芒,像君子之德,光华而不耀眼。

可眼前这块玉璧的光,太“贼”了。

那是一种浮于表面的、刺眼的、急于表现自己的光亮,像是涂了一层廉价的清漆。这种光,在行家眼里,是“新”、“嫩”的代名词,是现代工艺的产物。

林岳又看向那些所谓的“沁色”。那玉璧上分布着几缕黄褐色的斑纹,看似自然,但在林岳眼中,却显得刻意而僵硬。真正的土沁,是地下各种矿物元素在千百年间,一丝一丝、一层一层慢慢渗透进玉石肌理的,其颜色过渡自然,深浅不一,富有层次感。而这块玉上的沁色,更像是用化学药剂“烧”出来的,颜色均匀得像印刷品,边界分明,缺乏生命的灵动。

一个局。

林岳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个词。金丝眼镜、摊主,还有那几个煽风点火的“托儿”,他们是一伙的。这是一出精心设计的“捡漏局”,目标就是引诱旁边那些真正不懂行、但又想发财的游客上钩。

果然,金丝眼镜男和摊主开始了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讨价还价。

“五千!老板,这东西新旧难辨,风险太大,五千块,我当买个喜欢。”金丝眼镜男沉吟道。

“我的爷,您这不是拿我开涮嘛!”摊主立刻叫起屈来,“五千?我收上来都不止这个价!这可是汉代的璧啊!您看这工,游丝毛雕,一丝不苟!没两万,您甭想拿走!”

“两万?你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一万五!不能再少了!”

两人你来我往,价格在几千到一两万之间激烈拉锯,周围的“托儿”们则在一旁不停地敲边鼓,把气氛烘托得越来越紧张。有几个真正的游客已经被吸引,脸上露出了既贪婪又犹豫的神色。他们看到一个“文化人”都如此看重这件东西,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恨自己囊中羞涩,或者没有魄力出手。

林岳冷眼旁观,心里暗自佩服。这一整套流程,从人物设定到台词脚本,再到现场的气氛调动,简直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天生对老物件的“气场”有着近乎变态的敏感,恐怕也会被这逼真的演技所蒙蔽。

就在金丝眼镜男一脸肉痛,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以一万二的价格成交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挎着帆布包、戴着近视镜、看起来像个大学生的年轻人,正急匆匆地想从人群的缝隙里挤过去。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还是他自己脚下拌蒜,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猛地朝金死眼镜男撞了过去。

“哎呀!”

金丝眼镜男惊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他那只托着玉璧的手一抖。

那块碧绿的玉璧,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暂的、亮晶晶的弧线,然后……

“啪——!”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碎的响声,在嘈杂的市场里骤然炸开,瞬间压倒了所有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那块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汉代古玉璧”,已经碎成了四五块,静静地躺在满是尘土的砖地上,像一摊破碎的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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