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最后的“闲棋”(1/2)
清晨的潘家园旧货市场,就像一口正在沸腾的大锅,里面炖煮着欲望、谎言、历史的残渣以及无数个指望着一夜暴富的黄粱美梦。稀薄的晨雾还没来得及被初升的太阳彻底驱散,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搅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了陈旧纸张发霉的味道、生锈铜器的土腥气、廉价煎饼果子的油香以及成千上万人口中喷吐出的烟草气息的混合体。
老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袖口有些脱线的老式灰色夹克,脚上蹬着一双鞋底磨损严重的回力旅游鞋,腋下紧紧夹着一个半旧的人造革公文包,那副略显拘谨、眼神中透着对大城市繁华的许些畏惧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手里攥着点闲钱、想来皇城根下碰运气却又生怕被宰的外地“冤大头”。
他混迹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看似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蠕动,实则那双藏在厚片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得如同荒原上盘旋的苍鹰,正在这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精准地锁定着属于他的猎物。
他是雷正国手里的一张暗牌,一个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二十年、能把三教九流的黑话背得比警队条令还熟的老侦查员。这次雷正国把他撒进这片鱼龙混杂的江湖,任务只有一个:找到当初那个把孟广义介绍给各路买家的中间人——绰号“三猴子”的油滑混混。
经过连续三天吃住在车里、眼珠子都不敢错开一下的蹲守,老马终于在旧书刊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三猴子”此时正蹲在一个卖民国旧杂志的地摊后面,手里捏着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那双滴流乱转的绿豆眼正越过地上那一堆泛黄的废纸,贼眉鼠眼地打量着过往行人的腰包和表情,估算着哪一个是值得下口的肥羊。
老马没有急着凑上去,他在旁边的几个摊位上装模作样地转了几圈,拿起几个假得离谱的鼻烟壶问了问价,表现出一副“想买又不懂行”的急切模样,然后才像是不经意间溜达一样,停在了“三猴子”的摊位前。
他蹲下身子,视线在那些封面残缺的杂志上扫了一圈,最后伸手拿起一本民国时期的《良友》画报,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封面,随即操着一口地道且浓重的河北保定口音,瓮声瓮气地问道:“老板,这就一破杂志,缺皮少页的,咋卖啊?”
“三猴子”耳朵极尖,一听这充满乡土气息的口音,原本慵懒的脊背瞬间挺直了三分,手里的牙签往地上一啐,脸上瞬间堆起了那种潘家园摊主特有的、既热情又透着几分狡黠的职业假笑:“哟,这位爷,您这话可就不在行了!这叫‘破’?这叫岁月的痕迹!您瞧瞧这上面的美人,那是当年的电影皇后胡蝶!这可是正经八百的上海滩初印本,也就是看您面善,咱们有缘,二百块,您拿走!”
老马像是被那价格烫了一下手,猛地把画报扔回摊子上,瞪大了眼睛嚷嚷道:“二百?你抢钱呢!俺在老家,两百块能买一车这破烂玩意儿!就这破纸,五十,多一分俺都不要!”
“嘿,您这大哥,怎么还要得这么狠呢?五十?五十连收都收不上来!”三猴子不但没生气,反而更加来劲了。在这一行混久了都知道,不还价的要么是真傻子,要么是来砸场子的,只有这种脸红脖子粗跟你锱铢必较的外地人,才是真正想买东西的主顾。
两人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地拉锯了足足十分钟,周围的看客聚了又散,最后老马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极不情愿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换回了那本其实最多值二十块钱的画报和三十块钱找零。
在这个过程中,老马不仅仅是在砍价,他展现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对古玩行业一知半解却又充满向往的“半吊子”心态,时不时蹦出两个似是而非的行话,这让三猴子那原本就不多的戒心,在钞票的摩擦声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听大哥这口音,是保定府来的吧?也是来咱北京这地界‘串货’摸宝的?”三猴子一边把钱对着太阳照了照水印,一边看似随口地搭着话,实则是在盘这只肥羊的道。
“嗨,别提了。”老马一边把画报往那个破书包里塞,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包还没拆封的软中华,撕开包装,却并没有先给自己点,而是颇为懂规矩地递了一支给三猴子,“俺就是听人说北京遍地是宝贝,揣着家里卖树苗的几万块钱想来碰碰运气。结果您猜怎么着?转悠了四五天了,看啥都像是假的,钱花出去不少,就在这儿当冤大头了。俺是真想找个明白人带带路,哪怕花点学费也成啊,可就是两眼一抹黑。”
三猴子接过那支软中华,放在鼻子上贪婪地嗅了嗅,眼睛顿时亮了——这烟是真的,而且这人兜里有几万块现钱,这可是送上门的财神爷啊。
“成啊大哥,看您也是个爽快人。现在都晌午了,这日头怪毒的,要不咱们找个地儿喝两盅?我对这潘家园不敢说全懂,但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还没我不知道的。”三猴子麻利地用一块破油布把摊子一盖,那副殷勤的模样仿佛老马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大哥。
老马心中暗笑,脸上却露出惊喜过望的表情:“那敢情好!俺请客!咱们吃顿好的,必须得有肉!”
半小时后,在潘家园后巷一家充满了油烟味和划拳声的小苍蝇馆子里。
逼仄的包间里,那张油腻腻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酱肘子、爆肚和几瓶度数极高的红星二锅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酒精和老马刻意奉承的双重作用下,三猴子的那张脸已经红得像猴屁股,舌头也开始发直,原本紧闭的嘴巴像是决堤的洪水,把不住门了。
老马见火候差不多了,一边殷勤地给三猴子满上一大杯白酒,一边装作醉眼朦胧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兄弟,不瞒你说,哥哥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个大心愿。我想找个真正的‘高人’,那种能一眼定乾坤,手里有好货的大拿。”
他左右看了看,仿佛在防备着隔墙有耳,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老家那边的人传,北京城有个叫‘老龙头’的,也就是孟广义孟先生,那可是北派的祖师爷。只要能搭上他的线,别说几万块,就是几十万那也是洒洒水的事儿。兄弟你路子野,你……认不认识?”
“孟广义”这三个字一出口,原本还在夹花生米的三猴子猛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他那醉醺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和慌乱,酒意瞬间醒了一半:“您……您打听他干嘛?那可是……那可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角色,现在……现在好些人都在找他,可没人知道他在哪。”
老马早有准备,他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把一直放在手边的那个破公文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他并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把信封的一角轻轻掀开,露出了里面那扎眼的、如同红砖一般厚实的一沓百元大钞。
在那昏黄沾满油污的灯光下,这一抹红色显得如此诱人且致命。
“啪!”
老马把信封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那一万块钱发出的沉闷声响,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三猴子的心坎上。
“这是见面礼。”老马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褪去了之前的憨厚,多了一丝江湖人的豪气,“兄弟,哥哥我是生意人,不是雷子,也不是仇家。我就是想求财。你要是能帮我搭上孟先生的线,或者哪怕只是告诉我点关于他的信儿,这一万块钱,就是你的茶水钱。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在这个年代,一万块钱对于三猴子这种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底层倒爷来说,是一笔足以让他出卖灵魂的巨款。
三猴子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贪婪的目光仿佛要把那信封烧穿。理智和恐惧在金钱面前迅速败下阵来,那点微不足道的江湖道义更是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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