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疯言疯语(1/2)
孙耀庭的姐姐,名叫孙耀红。这是一个被生活和命运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典型的中国式妇女。她身上那种逆来顺受的麻木,与骨子里无法割舍的亲情,交织成一种让人心酸的坚韧。
孟广义递过去的那笔钱,就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虽然没能让这潭水立刻变得清澈,却至少荡起了一圈名为“善意”的涟漪,足以让孙耀红放下那层厚厚的、用以抵御外界伤害的坚硬外壳。
她将孟广义和林岳让进了那间低矮、昏暗,却收拾得尽量整洁的平房里。屋内的陈设简单到堪称简陋,几件老旧的木质家具,墙上还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八十年代的美人画。空气里,那股浓郁的、酸辣开胃的臊子香气,几乎是这个贫寒之家唯一的、鲜活亮丽的色彩。
“你们坐,家里也没啥好招待的。”孙耀红有些局促地用围裙擦了擦手,给两人倒了两杯凉白开。
孟广义环视了一圈,目光在靠墙的一张小床上短暂停留。那张床上,叠放着几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考古类书籍,书页上,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批注——那是属于一个学者,最后的尊严。
而此刻,这位曾经的学者,正蹲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用一根树枝,与整个世界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对话。
很快,孙耀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红油汪汪的臊子面,从屋里走了出去。那是一碗地地道道的岐山臊子面,薄、筋、光、汪、酸、辣、香,一样不缺,黄色的鸡蛋皮、黑色的木耳、红色的胡萝卜、绿色的蒜苗、白色的豆腐,五色分明,煞是好看。
她将面碗重重地放在了孙耀庭面前的地上。
“耀庭,吃饭了。”她的声音里,没有劝慰,没有温柔,只有一种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指令。
神奇的是,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孙耀庭,在闻到这股熟悉的香气,看到这碗色彩鲜艳的面时,那空洞的眼神里,竟然闪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光。
他扔掉手里的树枝,也顾不上洗手,就那么蹲在地上,捧起那个比他脸还大的搪瓷碗,也不用筷子,直接把脸埋了进去,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如同野兽进食般的巨大声响。热辣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粘在他花白的胡须上,顺着他满是褶皱的脸颊流淌下来,但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眼前这碗能唤醒他一丝本能的食物之中。
这一幕,让林岳看得心头一酸。
一个曾经在考古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知识分子,一个曾经能登上报纸头条的行业精英,如今却退化到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于食物的生理渴求。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毁灭。
孟广义的目光,却始终平静如水。他看过的悲剧太多,早已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理性的观察之下。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孙耀庭,就像在看一件布满了裂纹、却可能隐藏着惊天信息的古老瓷器。
他决定开始试探。
“孙队长。”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对前辈的尊敬。
“孙队长,好久不见,您还好吧?我是小孟啊,当年在省考古队实习的时候,还听过您的讲座。您讲的那个关于周原甲骨文发掘的故事,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孙耀庭的反应。
然而,孙耀庭那张埋在面碗里的脸,连一丝一毫的抬起都没有。院子里,只有他那令人牙酸的、大声吞咽食物的声音。
孟广义并不气馁,他换了个角度,提高了声调,试图用一些更具刺激性的词语,来敲击对方那封闭的意识。
“孙队长!您是咱们陕西考古界的大英雄啊!我这次来,就是听说您当年在贺家村的发掘,有了不得的发现!那可是填补西周历史空白的重大贡献!您还记得贺家村吗?那六驾马车,真是威风啊!”
他特意加重了“贺家村”和“重大贡献”这几个字。
可结果,依旧是让人绝望的沉默。孙耀庭仿佛一尊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雕像,外界的一切输入,都无法改变他那唯一的、进食的动作。
站在一旁的孙耀红,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早已预料到如此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叹着气对孟广义说:“唉,老先生,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岁月磨砺出来的绝望。
“他这些年,就是这个样子。谁也不认,话也不会说。别说是你们了,就是我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姐姐,他现在也认不出来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他不是疯了,是他的魂儿,丢在了那个叫贺家村的工地上,再也没回来。”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院子中央那个狼吞虎咽的背影,继续说道:“他现在,什么都不会了。就会吃饭,画那些鬼画符,还有……就是有时候,会像中了邪一样,自己跟自己念叨那么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医生说,那是他的病,让他念叨,别拦着……”
就在这时,孙耀庭已经将一整碗面连汤带水地“喝”得干干净净。他用沾满红油的袖子,胡乱地在嘴上抹了一把,然后,又捡起了地上的那根树枝。
他重新蹲下身,面对着那片已经被他画满了无数遍的土地。他的眼神,再次恢复了那种空洞与呆滞,仿佛刚刚那一碗唤醒了他片刻生机的臊子面,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根干枯的树枝,划过干燥的黄土时,所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催眠曲,在沉闷的空气中,单调地回响着。
孟广义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难道,真的错了?这个孙耀庭,已经彻底地、不可逆转地,变成了一个没有信息价值的、真正的疯子?所有的线索,到这里,就要再次中断了吗?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带着林岳先行离开,再从长计议的时候。
异变,陡生!
蹲在地上的孙耀庭,那一直划动着树枝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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