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指尖上的乾坤(2/2)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林岳翻动、敲击、摩挲瓷片的细微声音。他时而闭目用指尖感受,时而睁眼在光下观察釉色,时而将两片瓷器轻轻碰击,听其声音,时而又凑到鼻尖闻其气味。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充满了韵律感和确定性,仿佛不是在鉴别一堆碎片,而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坐在太师椅上的孟广义,一开始还保持着那副撇着茶沫的悠闲姿态。但渐渐的,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当林岳准确地将一片清末仿的“寄托款”青花和一片民国仿的柴窑天青瓷片归为一类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审视,慢慢变为了惊讶,最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透出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欣赏,甚至是一丝狂喜。

梁胖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他见过眼力好的,但没见过好到这个地步的!这小子……这小子他妈的是不是长了一双如来佛眼?

终于,托盘里的瓷片越来越少。

林岳将最后一片有着明显窑裂痕迹,并且粘着其他碎片的“窑粘”品,放进了第四堆。

至此,方几上,清清楚楚地分出了四堆瓷片。

一堆,是最左边的,数量不多,只有十几片,但每一片都泛着温润的宝光。那是真正的古代名窑珍品,从宋代官窑,到元代青花,再到明代成化的斗彩,应有尽有。

第二堆,是现代的拙劣仿品,火气十足,造型僵硬,被林岳嫌弃地放在最右边。

第三堆,则是一些清末民国时期的高仿品。这些仿品工艺精湛,几可乱真,若非顶尖高手,极易“打眼”。林岳将它们归为一类,代表着他认可这些东西的工艺价值,但又明确了它们仿品的身份。

第四堆,是几片烧制失败的“窑粘”,这是从窑址附近才能捡到的标本,代表着制瓷工艺的另一种真实。

然而,林岳并没有停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托盘中央最后剩下的三片瓷片上。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这三片瓷器,一片是青釉,一片是白釉,还有一片是红釉,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别扭。

林岳凝视着它们,犹豫了许久。他将那片青釉的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又对着光看了半天,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最终,他没有将它们归入任何一堆,而是将这三片,单独放在了方几的正中央,形成了第五堆。

做完这一切,林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抬起头,看向孟广义,说道:“孟先生,我分完了。”

满室寂静。

孟广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他没有去看那四堆被林岳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瓷片,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直直地射向那孤零零放在中间的三片。

“这三片,为何单独放?”孟广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梁胖子也紧张地看着林岳,他知道,这最后的难题,才是孟先生真正想考的东西。

林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沉声回答:

“孟先生,这三片……我拿不准。”

他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疑惑。

“它们……”他拿起那片青釉的,指尖再次划过釉面,“它们像是真的,胎土的质感,釉面的光泽,很多细节都对。但……但又总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怪异的感觉。

“感觉像是……用老的胎土,老的釉料,但是用新的方法、新的窑烧出来的。”

林-岳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了孟广义和梁胖子的心上。

“这手法我没见过实物,只在潘家园一本收来的残破笔记上见过一句话,叫……‘接老底’。”

“接老底”三个字一出口,梁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震惊再也无法掩饰!

而孟广义,他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瞳孔猛地一缩!他与梁胖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那是极致的震惊,和发现绝世宝玉般的狂喜!

“接老底”,这是古玩行里一种极其隐秘、极其高明的作伪手法。指的是用老的瓷器底足,或者老的胎土、釉料,重新进行烧制,企图瞒天过海。这种东西,十个老师傅里有九个半要栽跟头!

而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仅看出了端倪,甚至能准确地说出这种手法的名字!

这已经不是眼力好不好的问题了。

这是天赋!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百年难遇的绝顶天赋!

孟广义看着林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所有的审视、考验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这是他从林岳进门到现在,第一次起身。

他走到方几前,拿起那二百块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推到了林岳的面前。

“这钱,是你的了。”

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了下一句话。

“但从今天起,你的人,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