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指尖上的乾坤(1/2)
二百块,足以支付奶奶将近一个月的住院费用。
人,可以走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意味着被彻底否定,意味着重新坠入那个冰冷而绝望的深渊。
天堂与地狱,便尽数压在那一块薄薄的红布之下。
林岳的目光从那叠崭新的“大团结”上挪开,最终落在了面前的托盘上。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跳如鼓,但他那双经历了无数个鬼市黎明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身后是万丈悬崖,面前,是唯一可能通往生天的独木桥。
他缓缓地伸出双手,放在了膝盖上,用力地搓了搓,将手心的汗水和冰冷一同抹去。然后,他抬起头,迎着孟广义那审视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试试。”
孟广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一旁的梁胖子会意,立刻上前,捏住红布的一角,猛地向上一掀!
“哗啦——”
一声清脆又杂乱的碰撞声响起,托盘里的真容,终于暴露在空气中。
上百片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碎瓷片,像一盘被打翻的五味碟,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有天青色的残片,莹润如玉;有蓝白相间的碎片,花纹繁复;有酱釉色的瓦砾,深沉古朴;还有一些则暗淡无光,看起来和路边的碎瓦片没什么区别。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上千年的时光被摔得粉碎,每一片碎裂的边缘,都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房间里瞬间安静到了极点,落针可闻。
孟广义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但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林岳。梁胖子则退到一旁,脸上习惯性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看戏的严肃。而那尊铁塔般的石头,更是纹丝不动,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屋子里一件沉默的古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岳身上。
面对这满盘的“考题”,林岳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檀香和旧书纸的味道,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让他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去抓取那些瓷片。
他做了一个让梁胖子和孟广义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将外界所有的干扰都隔绝在外,也将那三人审视的目光,关在了心门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暗,以及即将到来的,与这些千年碎片的对话。
片刻之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是一双因为常年干活而显得有些粗糙,但指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他并没有用眼睛去看,而是完全凭借感觉,在托盘里轻轻拨动,然后,他的指尖停留在了一片约有半个巴掌大的天青色瓷片上。
他没有将它拿起,只是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在那片瓷器的釉面上,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来回摩挲。
那一瞬间,林岳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到了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之中。
他的大脑,像一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仪器,开始高速运转。无数本被他翻烂了的旧书,那些发黄书页上的文字、图片和拓片,如同潮水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闪烁、交织。
指尖传来的感觉,温润、细腻,如上好的丝绸,又带着一丝冰凉的质感。他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釉面下那些细微的、如同蟹爪划过雪地般的纹路。
——“汝、官、哥、钧、定,宋之五大名窑。官窑,胎土色紫,故有‘紫口铁足’之说。其釉色粉青、月白,釉面开片,纹路纵横,曰‘蟹爪纹’‘冰裂纹’,为上品。”
林岳的内心,响起了书中的断语。他指尖下的触感,与脑海中的描述,完美地重合了。
他没有睁眼,指尖顺着瓷片的边缘下滑,触碰到了断口处的胎土。那是一种极其细腻、紧实的触感,带着一种干燥而坚硬的质感,就像抚摸一块上好的香灰。
“这片,釉面有‘蟹爪纹’,开片自然,釉色粉青,肥厚如堆脂。断口胎土色如香灰,是为宋代官窑之特征。” 一段清晰的结论在林岳心中形成。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片瓷器单独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方几的左手边。
这是第一堆。
他的手再次探入托盘。这一次,他拿起了一片更小的,带着青花的碎片。
他依旧闭着眼,用拇指的指肚在上面轻轻按压、旋转。
触感完全不同。这块青花的釉面下,能感觉到明显凹凸不平的斑点,仿佛颜料凝聚后微微下沉。
——“元青花,多用进口‘苏麻离青’料。其色浓艳,深入胎骨,常有‘铁锈斑’,手抚有凹凸之感。画风雄浑,笔触豪放。”
就是这种感觉!林岳心中一动。他甚至能通过指尖,感受到那画师落笔时,一气呵成的磅礴气势。
他将这片元青花,放在了宋代官窑瓷片的旁边。
接着,是第三片。
他刚一上手,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片瓷器入手的感觉,太“滑”了。那种滑,不是古瓷历经岁月摩挲形成的温润感,而是一种带着“贼光”的、浮于表面的油滑。它的釉面很亮,甚至有些刺眼,缺乏老物件那种内敛的光泽。
——“伪古瓷,或以强酸浸泡,去其新光,或以兽皮打磨,强做包浆,然终失其神。新烧之器,火气重,光外露,触之有涩感,或过分油滑,皆为败笔。”
林岳将瓷片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极其微弱,但绝对错不了的怪味,钻入他的鼻孔。那是一种混合了泥土和某种有机物腐败后的味道。
“这片,釉色不对,火气太重,是现代电窑烧的。” 林岳在心里冷笑,“这做旧的手法,是在牛粪里埋了半年,想做出土的土沁效果,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就剩下这股子臭味了。”
他将这片现代仿品,毫不客气地扔到了方几的另一头,离那两片真品远远的。
这是第二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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