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碗阳春面(2/2)
林岳确实是饿坏了。他接过筷子,道了声谢,便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滚烫的面条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猪油的香气和汤头的鲜美,瞬间驱散了他体内的部分寒意和疲惫,也让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暂时落回了实处。
梁胖子自己也吃得很快,但他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岳。看他吃得香,梁胖子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几分。
几口面下肚,那种饿得发慌的感觉稍稍缓解,林岳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梁胖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看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小兄弟,北京人?”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开场白,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林岳摇了摇头,嘴里还嚼着面条,含糊地回答:“不是,俺是河南来的。”他那带着一点乡音的普通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哦,河南好地方啊,中原粮仓。”梁胖子点点头,又呷了口面汤,继续看似随意地问道,“来北京多久了?听你这口音,有些年头了吧?跟着家里人一块儿过来的?”
他问话的技巧非常高明,像一个正在剥洋葱的厨子,不急不躁,一层一层地,从最外围开始,慢慢向核心探究。
林岳没有什么心机,更何况对方刚刚才带他赚了二百块钱,还请他吃面。他放下筷子,老实地回答:“好几年了,跟着俺奶奶一块儿来的。”
“哦,就跟你奶奶俩人?”梁胖子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林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梁胖子立刻岔开了话题,聊起了潘家园的行情,说了几个今天早上发生的趣闻,逗得邻桌的食客都笑了起来。就在林岳的警惕心,因为这热络的氛围而再次放松时,梁胖子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看你年纪轻轻,也就二十出头吧?怎么没上学了?”他指了指林岳的双手,“倒腾这些老物件,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这手艺,跟谁学的啊?家传的?”
这个问题,触碰到了林岳内心深处。
他沉默了一下。
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闪过。父亲好赌,败光了家底,母亲因此离家出走。他从小跟着奶奶相依为命,靠着奶奶给人缝缝补补和自己捡破烂,才勉强读到初中。因为交不起学费,他最终辍了学。那些别人在课堂里念书的日子,他都泡在了县城的废品收购站和旧书摊里。他这身本事,哪有什么师父,全靠那些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破书,和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感觉”。
“……主要,是看书自学的。”林岳的声音低了下去,“家里穷,没钱上学。”
“哦,这样啊。”梁胖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你这天赋可真够高的。不过,光靠这个,在北京城里混口饭吃,可不容易啊。我看你今天在潘家园,也没开张吧?”
林岳的脸微微一红,默认了。
“家里……是不是等着用钱?”梁胖子终于图穷匕见,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但他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仿佛只是一个邻家大哥在关心弟弟。
提到“钱”,林岳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他想到了医院里那张白色的缴费单,想到了医生语重心长的叹息,想到了奶奶那张因为病痛而消瘦的脸。
他的情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就垮了。刚才因为填饱肚子和赚到钱而升起的那点神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奶奶……她身体不好,在住院,需要……需要一笔钱做手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梁胖子捕捉到了他情绪上的巨大变化,心里顿时有数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打开这个年轻人所有心防的钥匙。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那已经没有必要,而且会显得很残忍。
他只是沉默地,从那盘猪头肉里,夹起最大的一块,放进了林岳那已经快要见底的碗里。
“多吃点,小兄弟。”梁胖子的声音,难得地少了几分商人的精明,多了几分真诚的厚重,“听哥一句劝,年轻人,身体是本钱。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饱饭再说。”
林岳看着碗里那块冒着热气的肉,再看看梁胖子那张看起来诚恳的胖脸,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那股就要夺眶而出的酸涩,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一句朴实无华的关心,在此刻,竟比那二百块钱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还要复杂。
那二百块钱,是冰冷的、现实的,是他和这个神秘团伙之间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而这碗面,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却像一只温暖的手,在他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开始搞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精于算计的狼,还是……披着狼皮的,另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