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入晋陕之峡,其怒犹未休(1/2)

卷首语

萧燊革新中枢,立“票拟三附”之规,使政令皆循实情、顾民生;整饬边防,推军屯之制,令边军耕战结合、戍守有依。江南有李董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田畴渐丰;西北有赵烈厉兵秣马、加固塞防,烽烟暂息。新政如东风拂野,似细雨润苗,自中枢至四方,渐次铺展,民心初聚,国势稍振。

然天道难测,福祸相依。初夏时节,黄河忽生异动,自河源怒奔而下,至孟津段陡涨三丈,百年未遇之汛猝然降临。堤坝如纸,接连溃决,浊浪排空,浸漫城郭,吞噬田垄。开封城外,昔日桑梓变泽国,数十万百姓或攀附屋顶、或抱木浮水、或蜷缩高坡,啼饥号寒,流离失所。

急报以八百里加急星夜递入紫宸殿,一日三至,纸页褶皱不堪,边角皆染沿途泥水,字里行间尽是灾情之迫、生民之苦。朝堂议事,殿内鸦雀无声,老成者蹙眉沉吟,言“洪锋正盛,当暂避其锐,待水势稍缓再图良策”;激进者按剑而起,议“开封已成危城,不如迁民弃地,以保中枢安稳”。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正当此时,储君萧燊越班而出,宽袍拂地,屈膝叩首,额角触地有声,声震殿宇:“黄河安则中原安,中原安则大吴安!开封乃中原腹心,万万弃不得;城中百姓乃国之根本,万万负不得!臣愿亲赴前线,与百姓共抗洪灾、共守家园,一日不退,一日不归!”

一言既出,满朝默然。萧桓凝望着阶下坚毅的身影,眸中闪过欣慰与决然,抬手掷下王符:“准奏!朕授你便宜行事之权,调天下粮草、军民听你节制!”一场关乎中原安危、牵动新政根基、系于万民生死的治水之战,自此拉开序幕。

观晋陕峡

巴颜雪澌,汇为狂流,奔腾而下。

入晋陕之峡,其怒犹未休。

自秦豫奔涌而来,水势益发雄遒,浊浪排空,吞沙卷地,仿若浮天。

观其势也,如万马奔蹄,势不可当,直欲摧岸而坼。

又似千堆卷雪,汹涌澎湃,拍击云霓而浮。

崩崖裂石之巨响,惊起鸥鹭纷飞。

倒海翻江之伟力,撼动戍楼战栗。

然治河者无畏,夯歌阵阵,声抵雷霆之吼。

以石笼牢封水患之喉,恰似扼住洪魔咽喉。

众人铁臂担山,力拦浩渺洪流。

颗颗丹心护土,志在稳固国家金瓯。

待至潮平,春又复至,长堤巍巍,护得稻粱繁茂。

炊烟袅袅,再起于田畴绿野之间。

百姓欢歌,共庆稔秋之喜。斯景也。

皆赖治河之功,实乃万民之幸,家国之福。

紫宸殿内,盘龙柱下的铜炉香烟袅袅,却压不住满朝文武的焦灼气。黄河水患的急报在御案上堆成小山,河南布政使柳恒的奏疏墨迹未干,“浊浪漫城三尺,流民数十万嗷嗷待哺,开封城垣已浸水中”的字句,如针般刺得众臣噤声。兵部尚书秦昭按剑出列,声如洪钟:“黄河水势已逾万历年间纪录,开封城危在旦夕!不如暂避其锋,迁百姓于豫西高地,待汛后再图复建。”

“不可!”户部尚书周霖红着眼眶反驳,朝服下摆因激动微微颤抖,“数十万流民迁徙,每日需粮千石、草万束,河南府库已空,全靠漕运调拨,若中途断供,必生哗变!且开封乃中原漕运枢纽、赋税重地,一旦弃守,民心涣散,李董在江南的农桑新政、王砚的盐课改革,都将因人心浮动而受阻!”众臣顿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唯有萧燊立于班末,凝望着御案上摊开的黄河舆图,指尖反复摩挲孟津至开封的溃堤河段,神色凝重如铁。

“父皇!”萧燊猛然跨步出列,双膝跪地,青缎朝服擦过金砖地面,发出清晰声响,“黄河安则中原安,中原安则大吴安。臣愿亲赴开封,主持赈灾治水,调工部、户部各司协同,若三月内不能解开封之危、安数十万百姓,臣甘受军法处置,自请废黜储君之位!”他抬眸望向萧桓,墨色眼眸中翻涌着决绝与坚毅,“前有谢渊将军以铁血固西北,后有江澈郎中以智计疏江南水,臣愿承先贤之志,以实干退洪波、以仁心安民心!”

萧桓凝视儿子片刻,见他鬓角虽沾汗湿,脊背却挺得笔直——这是他在东宫经筵上,被沈敬之、陈文以“务实”二字磨出的风骨。萧桓抬手扶起他,从内侍手中取来鎏金“便宜行事”金牌,沉声道:“朕准奏!授你节制河南军政民政之权,工部尚书冯衍、工部郎中江澈即刻随你动身;户部拨白银百万两、粮米十万石,由王砚押解随行;都察院副都御史钟铭督查赈灾,凡阻挠治水、贪墨粮款者,你可先斩后奏,无需禀朕!”

金牌入手沉甸甸,萧燊尚未谢恩,冯衍已出列躬身:“臣已命工部营缮司备妥铁锹、沙袋、测量器械,江澈郎中绘制的《黄河中下游水利图》也已装订成册,只待殿下号令。”江澈紧随其后,青衫上还沾着江南治水的泥点:“臣在江南治水时,曾创‘分段导流法’,可借用于黄河,愿随殿下赴汤蹈火。”萧燊接过金牌,转身便召中书省拟调令,紫宸殿内的焦灼气,渐渐被一股务实赴险的锐气取代。

星夜兼程三日夜,萧燊的车驾在开封城外三十里处停住——前方官道已被洪水淹没,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断木、茅草,在路面上翻滚。刚掀开车帘,刺鼻的泥水腥气便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开封城郊已成泽国:低矮的民房只露出乌黑的屋脊,如浮在水面的墨点;扶老携幼的流民沿着高地行走,衣衫褴褛如破絮,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咳声与洪水的咆哮交织,触目所及,尽是疮痍。

“殿下,前方水势湍急,舟船也需谨慎!”随从统领按住腰间佩刀,急切劝阻。萧燊却推开车门,脚刚沾地便陷入半尺深的泥泞,他望着不远处屋顶上挥手呼救的百姓,眼底泛红:“百姓在洪水里挣扎,我岂能安坐车内?”当即命人找来一叶加固的扁舟,不顾随从阻拦,亲手解下外袍系在腰间,与江澈及两名须发皆白的老河工一同登舟,“开船,沿溃堤段勘察,一处都不能漏!”

自黎明至日暮,扁舟在浊浪中颠簸百余里。萧燊蹲在船尾,每过一处溃堤口便俯身,指尖探入湿软的堤土——触到的尽是松散的沙土,混着未夯实的碎砖,他眉头越皱越紧:“往年治水只知‘一堵了之’,堤身如纸糊,洪水一冲便溃,这是治标不治本!”老河工王老汉撑着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下说得在理!黄河水性烈如虎,硬堵就像抱薪救火,前明崇祯年间,开封城就是因硬堵河堤,反倒被淹了三次!”

江澈展开油布裹着的水利图,借着落日余晖指点:“殿下请看,溃堤下游十里处有三道低洼荒滩,名叫‘三洼淀’,远离村落城池,且地势比开封城低丈余。若在此筑三道临时分洪道,将主洪峰引入淀中,便可为开封城减压。”萧燊闻言双眼一亮,当即命人在舟中铺展宣纸,江澈执笔画水势,老河工说流速,萧燊亲定分洪道宽度、深度,夜色降临时,一幅“分段分洪法”的草图已跃然纸上,墨迹被船灯映得格外清晰。

返回临时营帐时,萧燊的衣袍已湿透至里层,裤脚沾满泥浆,冻得嘴唇发紫。河南布政使柳恒早已在帐外等候,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迎上来,声音带着急切:“殿下辛苦了!开封城内粮库只剩三万石,只够支撑三日,城外流民还在增加,若再不缓解水势,恐生饥馑之乱。”萧燊接过姜汤一饮而尽,暖意从喉头滚至丹田,他抹了抹嘴角,沉声道:“明日卯时动工筑分洪道,粮饷之事劳烦柳大人与王砚对接,务必让军民每日能吃上热饭、喝上热汤。”

次日天明,临时营帐外的牛皮鼓响得震彻云霄。萧燊站在高台上,身后插着“大吴储君”的旗帜,手中高举连夜誊抄的水势图,对台下万余军民高声道:“黄河水势猛如虎,硬堵必溃!今日我们不学前人蛮干,改用‘疏导之法’——在溃堤下游十里筑三道分洪道,引洪水入三洼淀,荒滩承洪,既护城池,又减民损!”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窃窃私语,一名中年农夫高声问道:“太子殿下,历来治水都是堵,您这分洪要是不管用,我们的家不就全没了?”江澈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江南治水的图纸:“这位乡亲请看,去年江南太湖泛滥,我们就是用此法疏导,保住了十万亩良田。这三道分洪道,宽三丈、深两丈,用柳枝裹沙袋筑堤,柳枝扎根能固堤,沙袋吸水能缓势,绝不会被冲垮!”他指向远处的三洼淀,“那里是荒滩,洪水退去后,淀底的淤泥还是肥田,来年种麦定能丰收。”

萧燊当即下令分工:“冯衍尚书统筹物料调度,确保沙袋、柳枝供应不绝;江澈郎中掌技术,每段堤岸的坡度、沙袋的捆扎都要亲自查验;柳恒大人协调地方乡绅,组织民夫轮换;钟铭大人带御史巡查,凡偷懒耍滑者,军法处置!”话音刚落,他已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短打,赤足踏在泥泞中,抄起一把铁锹便往堤岸走去:“朕与诸位一同干,早筑成分洪道,早让百姓回家!”

军民见状,士气瞬间沸腾。萧燊在堤岸上挥旗调度,时而帮兵士抬沙袋,时而蹲在老河工身边,请教堤岸加固的诀窍,手掌磨出了血泡,便用布条一缠继续干,衣袖裤脚的泥浆结了痂,又被新的泥水浸透。江澈穿梭在工地间,随身带一把木尺,每筑一段堤便量一量坡度,发现一处沙袋捆扎松散,当即喝止:“此处是弯道险段,沙袋必须三股绳捆紧,再用木桩固定,否则洪峰一来必溃!”说着便亲自示范,动作娴熟如老河工。

夜幕降临时,工地燃起数百盏火把,火光映着泥泞中的身影,如一条火龙在荒野延伸。钟铭带着御史巡查,发现两名兵士将劣质沙土充作堤芯,当即喝令拿下:“治水是救命的事,你们敢偷工减料,便是害人性命!”萧燊闻讯赶来,见兵士低头认罪,当即沉声道:“斩!”刀光闪过,尸体被拖至堤前示众,所有军民无不凛然,再无人敢有懈怠。萧燊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低声对身边的冯衍道:“百姓的命系在这堤上,一丝一毫都不能松。”

三日后,洪峰如期而至。黎明时分,远处的黄河水如奔腾的巨兽,裹挟着巨石、断木,浊浪高达丈余,向开封城扑来。此时三道分洪道已初具规模,萧燊亲自守在最险要的第一道分洪道旁,身披湿透的甲胄,腰间系着父皇赐的金牌,高声喊道:“洪峰来了!守住分洪道,就是守住你们的家!加把劲!”巨浪拍打着沙袋堤岸,溅起的泥水劈头盖脸砸来,他却始终屹立如松,声音因连日操劳而沙哑,却字字铿锵。

江澈手持长杆探水,杆尖刚触水面便被浪头打弯,他高声禀报:“殿下,水势已超警戒线五尺,需立刻加高堤岸三尺!”萧燊当即拔出佩剑,指向开封城方向:“传朕号令,拆城内废弃的魏党旧宅,木料、砖石全部运至堤岸!柳恒,率乡绅子弟运送后备沙袋,一刻也不能停!”柳恒早已带着民夫在旁等候,一声令下,大车小车的砖石木料从城门涌出,沿着临时铺就的木板路,源源不断运到工地。

冯衍年近六旬,鬓发已被泥水粘在额角,却坚守在第二道分洪道,指挥工匠将柳枝编织成网,裹上沙袋沉入水底:“这是谢渊将军戍边筑城的法子,柳枝柔韧,能缓冲冲击力,比纯沙袋管用!”老河工王老汉也献出祖传绝技,带领村民在堤岸内侧铺撒掺了石灰的秸秆与黏土,用木槌反复夯实:“这样能防渗,洪水就不会从堤芯漏进来了!”

午时,洪峰达到顶峰,第一道分洪道的中段突然出现裂缝,浑浊的河水顺着裂缝喷涌而出,冲刷出半尺宽的缺口。“不好!”兵士惊呼出声。萧燊见状,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冰冷的洪水中,一把抱住堤边的粗壮柳枝,任凭浪头拍打身躯,高声喊道:“快用装满碎石的沙袋堵!一人递,一人填,快!”兵士与民夫见状,纷纷跳入水中,手挽手组成人墙挡住洪水,沙袋如流水般堆向缺口,江澈亲自用木桩将沙袋钉牢,冯衍则带人在堤后筑临时矮墙,双重加固。

两日后,洪峰终于退去。三道分洪道如三条驯服的巨龙,将洪水稳稳引入三洼淀,开封城的险情彻底解除。萧燊站在堤岸上,望着缓缓退去的洪水露出的土地,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此时的他,甲胄上结着泥痂,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却依旧精神矍铄。军民们围着他欢呼雀跃,有人举起手中的空沙袋高喊:“太子殿下万岁!”喊声震彻黄河两岸,连远处开封城的百姓也爬上城墙,挥舞着衣物回应。

治水的同时,赈灾事宜已同步铺开。萧燊借鉴李董在江南的赈灾经验,下令在开封四城门设立“赈灾便民点”,每处都由户部主事与地方乡绅共同监管——乡绅知民情,可辨真伪;主事掌钱粮,可定发放,再请钟铭派御史每日巡查,形成三重监督,从根源上杜绝官吏冒领、豪强截留。“流民需出示户籍凭证,登记姓名、籍贯、人口数,按‘老弱优先、妇孺优先’发放粮米与御寒衣物,务必做到‘不漏一户、不落一人’!”萧燊对负责赈灾的户部郎中王砚反复叮嘱,语气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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