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频中密语(1/2)
四月十四日,周三,晚八点二十分。
苏州河北岸的旧仓库三楼,临时观察点内弥漫着紧张而专注的气氛。窗户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道缝隙对准河对岸的新声无线电零件厂。房间里摆放着两台刚从上海无线电研究所借调来的苏制“曙光-3型”无线电频谱分析仪,还有一台美制rca短波接收机。王振华带来的技术员小陈正在调试设备,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形。
沈砚之站在窗边,用望远镜观察着听涛轩。二楼车间灯火通明,工人们似乎仍在加班。但那个木板隔出的小办公室窗帘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设备调试好了。”小陈压低声音说,“可以监测从长波到30兆赫兹的所有频段,灵敏度很高。如果附近有无线电发射,哪怕功率很小,我们也能捕捉到。”
“重点监测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频段,以及其相邻的频段。”沈砚之吩咐道,“另外,注意有没有异常的突发信号或规律性的脉冲。”
“明白。”
八点二十五分,沈砚之、周晓阳、王振华三人戴上耳机,接上接收机。小陈则盯着频谱仪的屏幕,手指轻轻调整着旋钮。
八点三十分整,收音机里传来清晰的报时声,接着是节目导语:“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无线电技术讲座’时间。今晚由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讲师陈明德先生为大家讲解‘超外差式收音机的原理与调试’……”
讲座内容专业而平实,陈明德的声音温和清晰。他先从最基本的无线电原理讲起,然后逐步深入到超外差电路的结构。沈砚之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着讲座中提到的技术参数:中频频率465千赫兹、本机振荡频率、混频原理……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沈砚之的眉头却渐渐皱起。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陈明德在讲解过程中,多次重复使用某些特定的词组,比如“必须注意”、“关键所在”、“不可忽视”。这些词组出现的频率似乎过高了,而且每次出现时,语气都有极其轻微的加重,几乎难以察觉。
更重要的是,当这些词组出现时,沈砚之敏锐地听到耳机里传来极其微弱的背景杂音变化——那是一种规律的、类似摩尔斯电码但节奏更复杂的“嘀嗒”声,混杂在讲座的音频中,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来。
“小陈,把刚才那段音频录下来,用滤波器分离人声和背景噪声。”沈砚之快速说道。
“已经在录了。”小陈操作着设备,“背景噪声有规律性,我正在分析它的编码方式。”
讲座进行到一半时,陈明德开始举例说明如何调试收音机的中频变压器:“……例如,当我们遇到接收灵敏度不足的情况,可以尝试调整中周线圈的磁芯。通常,我们需要用无感起子顺时针旋转四分之一圈,然后逆时针旋转八分之一圈,再顺时针旋转半圈……”
“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半圈……”周晓阳低声重复着这几个数字,“这些数字有没有特殊含义?”
沈砚之脑中飞快计算:四分之一是0.25,八分之一是0.125,半圈是0.5。组合起来是0.25、0.125、0.5。如果视为一组密码……
“可能是坐标。”王振华忽然说道,“上海的地图坐标通常用六位数表示,前三位是纬度,后三位是经度。0.25、0.125、0.5这三个数,可以组合成多种六位数组。”
沈砚之立刻拿出上海地图:“试试最常见的组合:251、255、125、250……把可能的组合都列出来,然后对照地图,看这些数字对应上海哪些地点。”
就在这时,小陈突然低声叫道:“有情况!对岸有异常信号发射!”
所有人立即看向频谱仪。屏幕上,在广播频段旁边一个非常接近的频点上,出现了一个微弱但稳定的信号峰。信号持续时间很短,大约只有两秒钟,随即消失。但它的频率和波形特征被设备记录了下来。
“频率是931千赫兹,正好是广播频率465千赫兹的两倍。”小陈快速分析,“信号调制方式很特殊,不是常规的调幅或调频,而是一种脉冲编码调制。我正在尝试解码。”
“发射源能定位吗?”沈砚之间。
“根据信号强度和方向,基本可以确定是从对岸的听涛轩内发出的。但具体在楼内哪个位置,需要更精确的测向设备。”
沈砚之看向河对岸。二楼的办公室窗帘缝隙中,隐约透出一闪一闪的微光,节奏与刚才的异常信号完全吻合。
“他们在响应广播。”沈砚之断定,“广播讲座中的密语触发他们的发射装置自动回应。这是一种双向确认机制——广播方发出指令,接收方回应‘收到’。”
“可是他们回应的信号是发给谁的?”周晓阳问,“广播电台吗?不可能,电台不会接收这种信号。”
“不是发给电台的。”沈砚之目光锐利,“是发给第三方的。这个931千赫兹的频率,很可能是一个中继频点。听涛轩接收到广播密语后,自动转发到另一个频率,通知真正的接收者。”
他转向小陈:“能不能监测931千赫兹附近,有没有其他信号被触发?”
小陈调整设备,扩大监测范围。几分钟后,他激动地说:“有了!在931.5千赫兹上,出现了一个更弱的应答信号,持续时间只有0.5秒,来自……来自东南方向,距离大约三到五公里!”
“东南方向,三到五公里……”沈砚之在地图上快速画出范围,“这个区域包括外滩、南京东路、老城厢……范围还是太大。”
“信号又出现了!”小陈盯着屏幕,“同样的模式:广播讲座出现特定词组——听涛轩发射信号——东南方向应答。这次应答信号的源点稍微偏移,在931.讲座的文字记录(王振华事先拿到了讲座稿),发现在这两个时间点,陈明德恰好提到了两个特定的技术术语:“镜像频率干扰”和“自动增益控制”。
“这两个术语就是触发词。”沈砚之指着记录,“当讲座中出现这两个词时,听涛轩的装置自动发射信号,通知东南方向的某个接收点。”
“可是讲座稿是事先准备的,陈明德怎么会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说这些词?”周晓阳不解。
“他可能不知道。”沈砚之分析,“这些触发词可以预先嵌入讲稿中,陈明德只是照本宣科。或者,有更隐蔽的方式——比如,在录制讲座时,技术人员在背景中加入特定的音频提示,触发听涛轩的接收装置。”
王振华脸色凝重:“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内部,很可能也有他们的人。至少,在技术部门有。”
就在这时,讲座接近尾声。陈明德做总结陈词:“……总之,无线电技术是一门精密的科学,需要我们耐心细致地探索。就像在浩瀚的电波海洋中寻找特定的信号,既需要专业知识,更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
这段话听起来很正常,但沈砚之又听到了那种规律的背景“嘀嗒”声。这次的声音更长、更复杂。
“录下来!这段背景噪声很重要!”沈砚之命令道。
讲座在八点五十九分结束,收音机里开始播放轻音乐。但监测设备显示,听涛轩的异常信号发射仍在继续,又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才完全停止。
小陈将录制的背景噪声进行滤波放大,然后转换成可视的波形图。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清晰的脉冲序列,长短间隔分明。
“这是某种数字编码。”小陈一边说一边快速记录,“长脉冲代表1,短脉冲代表0……我来翻译一下。”
几分钟后,小陈抬起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是一组数字:312,704,918。重复了三遍。”
“312,704,918……”沈砚之重复着这串数字,“这不像地图坐标,也不像日期。可能是某种代号,或者……电话号码?”
王振华立刻反应过来:“上海的电话号码是五位数,这只有三位数。但如果把三组数字连起来————这是九位数,可以分成312-704-918,这是……旧式电话号码的格式!解放前上海的电话号码就是这种三位区号加六位号码的格式!”
“查得到这个号码的登记信息吗?”
“我马上联系电话局。”王振华快步走到角落的电话机旁,拨通了内部专线。
等待的时间里,沈砚之继续观察着听涛轩。二楼的灯光在九点零五分熄灭了,工人们陆续下班离开。但三楼的某个窗户——很可能是仓库或阁楼——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并且偶尔有手电筒的光束扫过。
“他们在检查或整理什么东西。”沈砚之判断,“可能今晚有特殊活动。”
王振华挂断电话,神色严肃地走回来:“查到了。号码312-704-918登记在‘大通贸易公司’名下,地址是九江路210号。这家公司……正是大通信托公司的关联企业,负责人也是吴世安。”
又是吴世安!这个已经逃往台湾的人,其留下的网络仍在活跃。
“大通贸易公司现在还在运营吗?”沈砚之间。
“名义上在。但解放后业务基本停滞,只有两三个留守人员,说是处理资产清算。我们之前调查吴世安时查过这家公司,没发现异常。”王振华皱眉,“但现在看来,它很可能是一个联络点。”
沈砚之看着地图上九江路的位置——正是东南方向,距离听涛轩大约四公里,与刚才监测到的应答信号源距离吻合!
“广播密语触发听涛轩的信号发射,听涛轩通知大通贸易公司,大通贸易公司再应答确认。”沈砚之勾勒出通讯链条,“这是一个完整的情报传递闭环。广播讲座是公开的触发渠道,听涛轩是中转站,大通贸易公司是接收终端。”
“那么,大通贸易公司的留守人员中,很可能有‘听涛生’本人,或者是他的直接联络人。”周晓阳分析道。
沈砚之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听涛生”作为掌握半枚虎符的关键人物,不太可能亲自守在一个公开的公司里。大通贸易公司更可能只是一个中间环节,消息从那里再传递到真正藏身之处。
“王振华同志,能否安排对大通贸易公司进行秘密监控?”沈砚之问。
“可以,我这就安排人手。但需要时间布控,最快也要明天上午。”
“好。另外,讲座中的那串数字——0.25、0.125、0.5——也要抓紧破解。我怀疑那是下一个会面地点或时间的提示。”
深夜十一点,观察点里依然忙碌。小陈继续分析录音数据,寻找可能遗漏的细节。沈砚之则反复推敲着那几个数字的含义。
0.25、0.125、0.5。如果代表时间,0.25小时是15分钟,0.125小时是7.5分钟,0.5小时是30分钟。但这三个时间点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某个行动的时间序列?
如果代表角度,0.25圈是90度,0.125圈是45度,0.5圈是180度。这又指向什么?
“沈工,你看这个。”周晓阳忽然拿着上海地图过来,“我试着把251、255这些数字组合当成坐标,标在地图上。251、255这个组合,对应的地方是……黄浦江边,靠近杨树浦码头的一片区域。那里有很多旧仓库和工厂。”
“其他组合呢?”
“125、250对应老城厢的豫园附近;250、125对应虹口区;255、125对应徐家汇……”周晓阳一一指出,“但这些地点之间看不出明显关联。”
沈砚之凝视着地图,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些数字不是平面坐标,而是高度呢?”
“高度?”
“对。0.25、0.125、0.5,如果单位是‘百尺’,那么就是25尺、12.5尺、50尺。这可能指的是某个建筑的不同楼层高度,或者某个地点的海拔特征。”
王振华插话:“上海的平均海拔只有4米左右,25尺大约是8.3米,相当于三层楼高;12.5尺约4.2米,相当于一层半;50尺约16.7米,相当于五层楼。这三个高度可能指的是三个不同的观察点或位置。”
“三个位置……”沈砚之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需要找到同时符合这三个高度特征,并且有特殊意义的地点。”
他忽然停住:“等等,如果反过来呢?不是三个不同的地点,而是同一个地点的三个不同部分?比如,一个建筑的地下室、一楼和顶楼?或者,一个区域的最低点、平均高度点和最高点?”
这个思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周晓阳快速翻找上海的地形资料:“上海的最高点是佘山,海拔约100米,但这显然不对。市区内,国际饭店是当时最高的建筑,24层,约83米。但83米换算成尺是249尺,接近250尺……”
“国际饭店!”沈砚之和王振华几乎同时出声。
国际饭店,位于南京西路,曾经是“远东第一高楼”,解放前是达官显贵、各界名流云集之地,也是情报交易、秘密会面的经典场所。如果“义安社”要在上海选择一个标志性地点进行重要活动,国际饭店再合适不过。
“0.25、0.125、0.5,如果单位是‘百尺’,那么对应的就是25尺、12.5尺、50尺。”沈砚之快速计算,“国际饭店总高约83米,约合249尺。那么25尺大约是十分之一高度,对应的是……三楼左右?12.5尺是二十五分之一高度,大约是一楼半;50尺是五分之一高度,大约是十楼。”
他抬头看着其他人:“这可能指的是国际饭店内的三个不同位置,或者是三个不同时间在不同楼层的活动。”
“但具体是什么活动?什么时候?”周晓阳问。
沈砚之再次看向那串数字:0.25、0.125、0.5。忽然,他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这些数字代表的是日期呢?
“今天是四月十四日,农历二月二十八。”沈砚之拿起日历,“0.25个月大约是7.5天,0.125个月大约是3.75天,0.5个月是15天。从今天算起,7.5天后是四月二十二日左右,3.75天后是四月十八日左右,15天后是四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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