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沪上迷雾(2/2)
“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两天,沈砚之三人以商业部调研员的身份开始了在上海的公开活动。他们走访了航运局、几家贸易公司、码头工会,收集了大量公开资料,也初步接触了上海航运业的各色人物。这些公开活动既是为了掩护,也是为了从正常渠道了解上海的水运网络和相关势力分布。
第三天下午,沈砚之带着周晓阳来到了十六铺码头附近的望江茶楼。
茶楼是一栋两层木结构建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里面人声鼎沸,茶客多是码头工人、船工、小商贩,也有几个穿着体面、像是生意人模样的坐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汗水和黄浦江水汽混合的味道。
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壶龙井。沈砚之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四周,耳朵却捕捉着茶客们的闲聊。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浦东那边又沉了一条货船,说是撞了暗桩……”
“暗桩?那段水道走了多少年了,哪来的暗桩?我看是有人捣鬼!”
“嘘——小声点!现在是什么世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怕什么?解放了,共产党当家,还能让那些水鬼再作祟?”
“水鬼”……沈砚之心中一动。他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插话:“几位老哥,刚才听你们说沉船的事?我们是商业部下来调研航运安全的,能详细说说吗?”
那桌茶客看了看沈砚之的干部装束,又看看他身边的周晓阳,神色有些警惕。一个年纪稍长的码头工人模样的男子迟疑道:“长官,我们也是瞎聊,具体的不清楚……”
“老哥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好向上面反映,改善咱们工人的工作环境。”沈砚之语气温和,递过去一支烟。
烟拉近了距离。那老工人接过烟,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黄浦江、苏州河上,隔段时间总会有船出事。以前是日本人、国民党乱的时候,现在解放了,按理说该太平了,可今年开春以来,已经沉了三条小船了。都是夜里,都是那段靠近陆家嘴弯道的水域。”
“原因查清楚了吗?”
“水上公安局来查过,说是船况老旧,操作不当。可咱们跑船的都知道,那几条船的船老大都是几十年的老手,闭着眼睛都能把船开个来回。而且,”老工人压低声音,“出事前,都有人看见过‘鬼灯’。”
“鬼灯?”
“就是夜里在水面上飘的灯笼光,绿色的,忽明忽暗。老辈人说,那是淹死的水鬼在找替身。看见鬼灯的船,十有八九要出事。”
沈砚之与周晓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显然是有人利用迷信制造恐怖气氛,同时进行某种破坏活动。
“除了沉船,码头这边最近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沈砚之继续问。
另一个年轻些的船工插嘴:“特别的事……对了,大概半个月前,有几个生面孔在茶楼二楼包了个雅间,关起门来谈了大半天。看打扮像是生意人,但听口音不全是上海的,有一个说话带点广东腔。”
广东腔——沈砚之想起了“黄浦同风会”的粤籍背景。
“知道他们谈什么吗?”
“那哪能知道?不过他们走后,茶楼伙计收拾房间时,看见桌上用茶水画了个奇怪的图,像是个……半边老虎头?”
半边老虎头!半枚虎符!
沈砚之心中一震,但表面依然平静:“半边老虎头?倒是稀奇。那些人是常客吗?”
“就那一次,后来没见过了。”
又闲聊了几句,沈砚之付了茶钱,和周晓阳离开茶楼。
“沈工,看来‘望江茶楼’确实是某个联络点。”周晓阳低声说,“半边老虎头的图案,很可能就是暗号。”
沈砚之点头:“而且对方很谨慎,只用茶水画图,不留痕迹。广东口音,半边虎符……线索开始汇集了。”
当天晚上,他们又去了“新生文化俱乐部”——即原来的“浪花歌舞厅”。这里的气氛与望江茶楼截然不同,霓虹灯闪烁,门口贴着“劳动人民文艺大舞台”的红色标语。里面传来手风琴伴奏的苏联歌曲声。
俱乐部内部改造过,原来的舞池变成了舞台,周围摆着桌椅。台上,一支工人业余文艺队正在表演歌舞剧《白毛女》片段。台下坐满了观众,大多是工人、学生和干部模样的人,气氛热烈。
沈砚之两人在角落坐下,观察着四周。这里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健康的群众文化活动场所,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沈砚之注意到,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中,有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虽然也在忙碌,眼神却不时扫视全场,似乎在留意什么。
表演间隙,沈砚之起身走向洗手间。经过后台通道时,他瞥见那个中山装男子正和一个穿着演出服、像是文艺队负责人的女子低声交谈。女子背对着他,但沈砚之看到她的侧脸时,呼吸微微一滞。
虽然过去了几年,虽然只是侧脸,但那轮廓……像极了苏曼卿。
不可能。沈砚之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苏曼卿在1949年初北平解放前夕被捕,被他救出后,因伤势过重,被组织安排去南方疗养,后来听说去了香港,从此失去联系。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上海?还成了工人文艺队的负责人?
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那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正面看,与苏曼卿只有三四分相似,年纪也稍长些。沈砚之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
从俱乐部出来,夜色已深。上海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成暗红色,黄浦江上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回到别墅,沈砚之将白天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出来。望江茶楼的半边老虎头图案、广东口音的神秘人、黄浦江上的“鬼灯”和沉船事件、以及“黄浦同风会”和“听涛轩”的线索……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某个轮廓。
“沈工,我们接下来重点查哪里?”周晓阳问。
沈砚之走到上海地图前,手指从十六铺码头沿着黄浦江移动,最后停在苏州河北岸的一个位置:“这里,听涛轩旧址,现在的新声无线电零件厂。我总觉得,‘风声水起’的‘风声’,除了自然之风、江湖风声,还可能指无线电波。而‘听涛生’——聆听电波涛声的人。一个精通无线电的人,藏身于无线电零件厂,不是最合适吗?”
“可是王振华同志调查过,那厂子背景干净。”
“太干净了,反而可疑。”沈砚之目光锐利,“解放前夕匆忙转手,迅速变成一家普通工厂,工人背景清白,生产正常……这正是一个高级潜伏者最完美的伪装。明天,我们就去‘调研无线电工业恢复情况’。”
夜深了,沈砚之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上海的夜景。这座城市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暗流涌动。半枚虎符在他贴身的内袋里,冰凉地贴着胸口。
“听涛生……”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你究竟是谁?藏在上海的哪个角落?那“风生水起之地”,到底是真实的地点,还是某种隐喻?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一下。黄浦江上,一艘货船的灯光缓缓移动,像黑夜中一只沉默的眼睛。
猎手已经入局。而猎物,或许早已布好了网。
沈砚之深吸一口带着江水气息的空气。这场在上海迷雾中的追逐,才刚刚开始。而两个月后的夏至,天津那扇核心石门的背后,又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所有的答案,都藏在这座城市闪烁的灯火和无声的暗影之中。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智慧——就像当年在日伪和军统的夹缝中生存时一样。
转身回到房间时,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从天津带回的白绢副本。“两符合,可召旧部,启秘藏,行大事。”
无论“大事”是什么,他都必须阻止它发生。
这是他的使命,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