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们三人(2/2)

这是大逆不道的僭越,足以让他死上一百次。

可是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雁回的话,像一根最尖锐的刺,扎进了我心里。

它让我清醒地看到了自己卑微的处境。

就在昨天,三郎君看我侍立在旁,神色疲惫,便随手将案上的一碟桂花糕推到我面前,温和地说:“尝尝吧,厨房新做的。”

那桂花糕做得极为精致,晶莹剔透,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三郎君经常让厨房做糕点。

我知道,最终品尝这个糕点的是我。

在他的眼里,我依然只是个需要糕点的小女孩。

可是每次,我都依然谨守自己的本分。

退回那间独属于我的小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偷偷品尝那份来自主人的,带着怜悯与施舍的甜。

我虽来自有平等意识的异世。

可是在这个世界,我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全感。

无论三郎君待我多友善。

我都谨记,他是能决定我生死的那个人。

所以。

雁回是“家人”,而我,是“奴婢”。

我们一同为三郎君卖命,却有着云泥之别。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将永远沉沦在这无尽的暗卫和杀戮中时,三郎君却给了我一线不一样的光。

他开始教我识字。

起因是我在收拾书房时,总会对着他摊开的那些书籍和字帖发呆。

那些字,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它们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睁眼看到的符号,是我必须学会的生存密码。

有一天,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忽然抬头看我:“你想学?”

我吓了一跳,立刻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起来吧。”他打断我,“想学,就站到我身边来。”

我迟疑地站起身,挪到他身侧。

“看这里,”他指着纸上的一个字。

“这个字,念‘天’。你看它的写法,上面一横是天空,下面一个‘大’字,是站在地上的人。人立于天地之间,故为天。”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像山间的清泉。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书房便成了我的学堂。

他教我执笔,教我临摹,教我诵读那些艰涩的古籍。

我握笔的姿势笨拙僵硬。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爬。

他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朗声大笑。

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愉悦,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

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表情又会慢慢变得惊讶,最后化为一种探究。

因为他发现,我虽然写不好字,但认字的速度却快得惊人。

那些复杂的文字,他只教一遍,我便能记住。

那些深奥的典故,我往往能举一反三,甚至能用我那个世界的逻辑,解读出一些连他都未曾想过的意思。

“玉奴,你真是个神童。”

有一次,在我通读完一篇他认为我至少要学半个月的策论后,他抚掌惊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只能低下头,用早已编好的说辞搪塞。

“奴婢愚钝,只是记性好些。”

我不敢告诉他,我不是神童。

我只是一个拥有着另一个世界完整记忆的作弊者。

他的夸奖,让我感到一阵隐秘的喜悦。

我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我既是三郎君身边悄无声息、熟练掌握六艺的暗卫。

也是三郎君身边聪慧伶俐的“神童”玉奴,享受着片刻的温情与知识的浇灌。

还是秋娘子手下最听话的杀手工具,用匕首和鲜血巩固自己的生存价值。

而在我和三郎君身边,还守着一个如谜一般的雁回。

我们三人,被命运的丝线捆绑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

三郎君在棋盘上落下温和而致命的棋子,雁回是棋盘外那双冷漠注视的眼睛。

而我,似乎正在从一颗无足轻重的弃子,慢慢变成一枚……有用的棋子。

我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我只知道,当我练习写字,指尖沾染上墨香时,那种感觉,与匕首划破皮肉,鲜血溅上皮肤的感觉,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