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这刀不斩鬼,只斩忘(2/2)

没有一个人敢伸手,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与我对视。

他们心里清楚,一个用生命护住的信,里面写的绝不可能是轻飘飘的“平安”。

他们怕,怕打开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他们永远无法偿还的血债,一个会让他们在午夜梦回时被良心啃食的罪证。

见无人应答,我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面向台下那一张张或悲愤、或麻木、或期待的脸。

我解下身后一直背着的、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露出一把没有开刃的乌木刀鞘。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以刀背为槌,重重叩击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咚!”

第一声。

会场紧闭的窗户猛地被一阵狂风撞开,卷起外面的尘土枯叶,在明亮的光线中疯狂打旋。

尘埃飞舞,隐约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身形佝偻,背着一个沉重的行囊,像极了跋涉在泥泞中的邮差。

第二声。

风势更烈,吹得主席台上的文件哗哗作响,四散飞扬。

更多的人影在尘埃中浮现,他们穿着破烂的军装,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跛着腿,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着主席台上的那些人。

第三声。

整个会场温度骤降,明明是春天,却仿佛瞬间坠入寒冬腊月。

那些尘埃凝聚的人影愈发清晰,他们沉默地站立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比任何雷鸣都更具压迫感。

台下的百姓们惊呆了,有人发出了压抑的惊呼,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却泪流满面,对着那些虚影喃喃呼喊着某个名字。

我握紧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看清楚!他们不是鬼!是你们的父亲、兄弟、儿子,是他们没能说完的话,没能回成的家!你们今天要埋的,不是几个土堆,是你们自己的良心!”

当晚,那位力主平坟的科长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饥荒的童年,他的母亲跪在一座孤坟前,一边烧纸一边哭嚎:“儿啊,你爹当年就是饿死在前线的啊……军粮送不上去,家信也递不回来,他到死都不知道家里给他添了个小子……现在你出息了,当官了,反倒要把他的名字从这世上铲掉啊?你这是要刨你爹的根啊!”

科长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背脊,他坐在黑暗中,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一份申请撤回迁葬规划的文件就递交了上去。

风波平息,我悄然离开。

走到城门口时,我却停住了脚步。

原本空旷的广场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面临时的碑墙,上面用最朴素的笔迹,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牺牲的地点和时间。

墙的最上方,是一行用浓墨写下的大字:“忘了他们,我们就没了根。”

人群在墙前伫立,有人献上野花,有人点燃香烟,那个在抗议时怒吼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叫“张铁山”的名字,那是他父亲。

我在城郊的黑水坡停了下来,找到了那片沉寂的群冢。

我在一座无名碑前蹲下,将那根从骡子手腕上解下的红绳,郑重地系在了冰冷的石碑一角。

月光如水,洒在碑石上。

就在红绳系上的那一刻,碑石表面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纹路,如温润的呼吸,一闪而逝。

我轻轻抚摸着那把乌木刀的刀身,仿佛在抚摸一个久违的故人,低声喃喃:“顾长羽,你当年为一句承诺,舍道还愿,散尽修为也要护住这方土地的英灵。如今,我便替你守住这份……不愿被遗忘的愿。”

风吹过林梢,卷起几片落叶,在我耳边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里,仿佛夹杂着一声极轻的低笑,又像是一句悠长的叹息。

“值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此间事了,但顾长羽的愿,又何止这一处。

这几十年来,我走遍山河,寻访故地,为的不仅仅是安抚这些无名英魂,更是为了找到当年他舍道还愿的根源所在。

那座藏在深山里,早已倾颓的道观,才是所有谜题的开始。

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