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这刀,替他说(1/2)

那股湿润气息钻入鼻腔,带着江南独有的、混合了水汽与腐木的甜腥。

我立在青石桥头,看着连绵的春雨将整个小镇晕染成一幅水墨画。

无数纸伞在狭长的巷弄间绽开,像一朵朵流动的蕈。

河面上,不知何时漂满了密密麻麻的千纸鹤,顺着水流缓缓打着旋。

它们承载着镇上孩童们最朴素的愿望,替那些永远回不来的人捎一句话回家。

我听见旁边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她娘:“娘,那个大姐姐为什么要我们这么做呀?”

“嘘,”她娘连忙捂住她的嘴,“那位姐姐说,死去的人,也想听听家里的话。”

那位姐姐,就是我,韩九娘。

我从怀中摸出一枚方孔铜钱,它的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这是顾长羽当年挂在玉佩上的辟邪物,他说,行军打仗,身上总得带点念想。

如今,玉佩碎了,只剩下这枚铜钱,成了我唯一的信物。

指尖一松,铜钱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没有惊起一丝涟漪,就像那些逝去的生命。

深夜,客栈里潮气逼人。

我摊开那张绘制了近一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红线贯穿南北,连接着七十多个标记点。

每一个点,都代表一个曾出现过“亡者托梦”的村庄。

我的指尖顺着红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叫“黑水坡”的地方。

旁边用小字标注着:骡子牺牲地。

我从行囊最深处取出一封牛皮纸信封,信封已经泛黄起皱,却始终没有寄出。

我对着信,像是在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轻声说道:“你说你要送信送到死,可你连一声‘娘’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口。”

你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还没我这把刀的年纪大。

窗外的雨声渐渐稀疏,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却像是被人刻意拨弄的琴弦,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嗒…嗒…”的奇特节奏。

我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这节拍我太熟悉了——是骡子生前赶车时,为了解闷,总爱用马鞭在车辕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出的调子。

他来了。

次日,我冒着雨抵达了黑水坡。

这里与其说是坡,不如说是一处乱葬岗,漫山遍野都是孤零零的坟耜,歪斜的墓碑在风雨中默然矗立。

山下的村民告诉我,这里是“鬼坡”,因为每逢雷雨交加的夜晚,山谷里总会回荡起瘸腿战马凄厉的嘶鸣,像是迷了路的阴魂在寻找归途,吓得方圆十里无人敢靠近。

我没有半分退缩。

在山坡最高处,我找到了那座没有名字,只插着一杆破损枪缨的中央墓碑。

我点燃三炷香,将那封骡子至死都攥在手里的信,稳稳地放在碑前。

雨水打湿了我的脸,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喊道:“骡子同志,你的信,我给你当面送到了!”

话音刚落,平地卷起一股狂风!

那风凭空而生,凄厉如鬼哭,将满地的纸钱尽数卷上半空,飞速旋转,竟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灰色龙卷!

我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锋在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温热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刀刃流淌而下,一滴滴落入面前的香灰之中,发出“滋滋”的轻响。

随即,我以刀尖蘸着自己掌心的血,在那冰冷的石碑上,补写下一行血色小字:“儿骡子,一路平安。”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刹那,天地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狂风骤然止歇,漫天飞旋的纸钱失去了支撑,不再狂乱,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缓缓地、一片片地飘落下来。

它们在墓碑前的空地上,竟拼凑出了一个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谢”字。

紧接着,远处密林深处,一声悠长而解脱的马嘶划破长空,随即,一切重归死寂。

归途之中,我牵着那匹瘦马,行至一处名为“李家坳”的村庄。

还未进村,便听到了妇孺的哭喊与男人的怒骂。

只见一群溃兵正公然劫掠,他们枪口高抬,对准了手无寸铁的村民。

一个带头的军官,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狞笑着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逼到墙角。

“滚开!”他身边的士兵发现了我,用枪指着我喝道。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军官面前,单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身后,只有那匹同样看尽了生死的瘦马。

刀疤脸军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满是鄙夷与淫邪:“哪来的娘们,活腻了?滚开!”

我依旧不语,只是缓缓抽出了那柄饮过血的长刀。

我没有将刀指向他们,而是刀锋朝天,左手并指如剑,从刀柄处,一寸一寸抚过冰冷的刀脊,直至刀尖。

整个过程,缓慢而肃穆。

我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这一刀,替顾长羽说过的话。”

话音未落,大地,开始微微震动。

起初只是脚下传来细微的麻痒感,随即,震感越来越强,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从地底奔腾而来!

那些溃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们惊恐地四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看见了。

在我四周的空气中,一个个虚影由淡转浓,缓缓浮现。

他们有的身着早已破烂的军装,有的还穿着入伍前的道袍,有的甚至只是粗布短衫。

他们沉默地列成军阵,将这伙溃兵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眼神却如北境的寒冰,死死地锁定了眼前这些活人。

“开……开枪!打死她!”刀疤脸军官终于从惊骇中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士兵惊恐地扣动扳机,撞针落下的声音清脆无比,子弹却如同被焊死在弹膛里,纹丝不动!

另一个士兵想拉开手榴弹的弦,那小小的拉环却像是长在了铁疙瘩上,任他憋红了脸也拉不动分毫。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刀疤脸军官“扑通”一声瘫坐在泥地里,手中的枪也掉落在地。

他瞳孔涣散,死死地盯着那些沉默的虚影,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你……你们……都回来了?”

我缓缓收刀入鞘,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不是回来报仇,是来讨一句公道。”

当夜,这支溃兵队伍,整整三十七人,没有一人反抗,尽数放下了武器,在村口跪了一夜,向着那些被他们残害的村民,也向着那些看不见的眼睛,忏悔。

而在百里之外,一座早已荒废的山神庙里,蒙尘的供桌上,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赤色蝶翼,凭空出现。

那片蝶翼薄如蝉翼,色泽艳丽如血,在无人点燃的烛火光影中,正微微颤动,仿佛在倾听着远方的故事。

第251章 太平,我看见了

那只赤蝶终究没有飞走,它只是收拢了翅膀,静静地栖息在我的窗沿,仿佛在等待一个承诺的兑现。

我伸出手,它便落于我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却带着某种滚烫的意志。

我明白了,这是顾长羽最后的信使,也是三万七千个亡魂不散的执念。

秋风起时,我上路了。目的地,八达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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