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活着的人,才配替死人走(2/2)
那双破旧的草鞋,竟自己立了起来,然后,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缓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紧接着,洞口的雨幕中,缓缓浮现出十七道模糊的身影。
他们没有血肉,只是由雨水和月光勾勒出的骨架,身形挺拔,列队而立。
为首的,正是李大根。
他手中那杆锈迹斑斑的长枪,在雷光下闪过一丝寒芒,被他轻轻往地上一顿。
他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看我,只是沉默地走到我面前,将他那只森白的左手骨架,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瞬间贯穿我的全身。
我的双腿先是如灌了铅般沉重,紧接着又像通了电般酥麻刺痛。
无数的画面、声音、感觉,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那是十七个人,十七段不同的人生,他们所有的战斗本能和求生经验,在这一刻尽数烙印在我的身体里。
如何在泥泞中落脚才能最稳,如何翻越山坎才能最省力,如何在遭遇埋伏的瞬间下蹲,如何在冲锋时下意识地低头护住咽喉……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这是十七条生命在血与火中换来的,最朴素,也最致命的走路方法。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我和韩九娘抵达了青云岭外围的日军哨卡。
关卡戒备森严,铁丝网拉得老长,机枪口黑洞洞地对着山路。
所有过往的行人都要被严格盘查,凡是形迹可疑的,都会被直接押往不远处的“思想矫正营”,据说,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囫囵着出来。
“我冲过去,你跟上!”韩九娘压低声音,
我摇了摇头,拉住了她。
在韩九娘惊愕的目光中,我缓缓脱下破旧的外袍,就这么盘膝坐在了泥泞的道路中央。
当着那些日军哨兵的面,我抬起自己那双因为旧伤而早已僵硬弯曲的双手,一根一根,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掰直。
骨节错位的剧痛让我冷汗直流,但我面无表情。
然后,我咬破舌尖,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开始在泥泞的土地上,临摹昨夜印在我脑海里的“十七步法”。
我画下第一步的轨迹。
不是画,是刻。
指尖的血与泥土混合,留下深红的印记。
大地,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空中似乎闪过一道扛着弹药箱在激流中跋涉的残影。
我画下第二步。
大地再次震颤,空中闪过一道在山林中翻滚躲避子弹的残影。
我画下第十步。一道低头护喉,决死冲锋的残影一闪而过。
哨卡的日军士兵们起初还在叫骂,可渐渐地,他们都看呆了。
那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震动,那一道道稍纵即逝的虚影,让他们握着枪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画完第十七步时,整条山路,乃至整个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了,鸟不鸣,就连远处隐约的炮火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边那双破旧的草鞋上。
只见那双草鞋,带着它身后浮现出的十七道模糊影子,就这么无视了所有人,径直朝着哨卡走了过去。
“开火!开火!”日军守卫队长最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尖叫。
哒哒哒哒!
重机枪喷出愤怒的火舌,子弹暴雨般泼向那些影子。
然而,所有的子弹都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些虚影,深深地嵌进后面的泥土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守卫队长目眦欲裂,拔出指挥刀,怒吼着冲了上去:“八嘎!装神弄鬼!”
他的刀锋,在触碰到第一道影子的瞬间,就像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崩解,最后“当啷”一声断裂成数截,掉在地上。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日军士兵中蔓延。
他们疯了般地拉响警报,试图呼叫支援。
可是,凄厉的警报声只响了一下就变成了刺耳的电流音,所有的通讯设备里,只剩下一片嘈杂的沙沙声。
而在那无尽的杂音中,却反复传出同一句沙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飘来的低语:
“我们没走,我们在等你们想起。”
日军士兵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哭喊着四散奔逃,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我扶着身边的一棵树,缓缓站起身。
金色的纹路在我的皮肤下缓缓流动,那股沉重又充满力量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望着哨卡后方,那片硝烟滚滚,杀机四伏的主阵地,轻声说道:
“现在,轮到我替你们,走进去了。”
然而,那十七道身影带来的惊天动地,也像一声惊雷,彻底炸响了整个青云岭。
凄厉的警报声虽然短暂,却足以将我们的位置彻底暴露。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充满杀意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