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哑巴骡子,也能踩出个鼓点来(2/2)

我的意识也在这单调的节奏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直到那天,我们路过一处难民营。

空气里充满了绝望、饥饿和死亡的酸腐气息。

骡子瘸着腿,一步一响,艰难地穿行在倒卧的人群中。

突然,一个饿得眼皮都抬不起来的孩子动了动,他侧着耳朵,用微弱的声音问:“娘,谁在打更?”

他娘亲麻木地摇了摇头:“哪还有更夫?”

“有……我听见了……”孩子坚持着,竟循着那“咔、咔”的节奏,用小手在地上轻轻拍打起来。

这一下,像往一潭死水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一个拄着拐杖的盲眼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他侧耳倾听,浑浊的眼眶里流下两行泪水,喃喃自语:“这调儿……这调儿像我家门口那口破钟……没响好多年了……”说着,他举起拐杖,对着坚硬的土地,应和着敲击起来。

“咚。”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越来越多的人从麻木中被惊醒。

他们没有力气说话,却有力气发出声响。

他们用手拍打着膝盖,用捡来的木棍敲击着破碗,用锅盖互相撞击。

杂乱无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却都诡异地朝着那唯一的“咔、咔”声靠拢,最终汇成了一片巨大而坚定的节拍洪流。

我感觉到韩九娘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高坡上,掏出了我寄身的赤钟。

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远处沉寂的村庄里,一盏、两盏、无数盏灯火接连亮起。

那不是油灯,那是灶火!

是沉寂已久的烟火气,被这蛮横的节奏重新点燃了!

一股股温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通过这共同的节拍,源源不断地注入赤钟。

钟身上那些狰狞的裂纹里,竟开始渗出淡淡的、如同呼吸般的红光。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咚”声,仿佛不是从钟体,而是从我灵魂深处响起。

我听见韩九娘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泪水和尘埃,却无比畅快:“原来不是钟在响,是人心在敲。”

人心为柴,信念作火,我的意识在这片人间的烟火中,前所未有的凝聚和滚烫。

深夜,月色如霜。

骡子踏上一座新搭的木桥,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咔、咔、咔……”的声音惊得林中宿鸟一阵扑腾。

就在这时,一股刺骨的阴寒从桥下涌起。

我猛地一凛,是她!

桥下的黑影如鬼魅般闪动,那名赤足女子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桥头,手里捧着那面令人作呕的人皮鼓。

她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狞笑,高高举起了鼓槌。

可她刚敲下第一声,那沉闷的、仿佛能勾魂夺魄的鼓点还未完全散开,异变陡生!

一直步履蹒跚的老骡子,像是被注入了万钧之力,猛然加速,那条绑着响板的瘸腿,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重重踏向桥面!

咔!咔!咔!

三声连响,快如闪电,重如山崩!

这不再是简单的物理敲击,而是裹挟了一路上万千人心的信念,与我赤钟内积蓄的残韵瞬间共振,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浩荡音波,轰然炸开!

那女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她手中的人皮鼓发出一声哀鸣,鼓面竟从中心猛地炸裂开来,碎裂的皮肉四下飞溅!

她如遭重击,嘴角溢出一道黑血,踉跄着向后退去,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头老迈的牲口,嘶哑地挤出几个字:“……一头牲口,也能承天运?”

老骡子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停顿。

它只是继续迈开步子,踏着那坚定不移的节拍,一路向南。

蹄声如鼓,响彻长夜。

也就在那一夜,千里之外的南京城内,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官员,正提笔为日本人草拟一份劝降书。

当他写到“大势已去,归于……”时,笔尖毫无征兆地一抖,一滴浓墨轰然落下,恰好将纸上的字迹,晕染成一个巨大而刺目的“家”字。

而在那座荒野木桥下,赤足女子捂着胸口,怨毒地盯着我们远去的背影。

她没有追上来,只是缓缓沉入桥下的阴影里。

那股阴冷湿滑的气息,并没有就此消散,反而像一条无形的水蛇,悄然钻入了地底深处的暗流之中,朝着更南方、水网更密集的地方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