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在破庙里熬了一锅百家粥(2/2)
第七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破庙前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海河渡口。
我站在巨大的灶台前,将最后一包“记苦丹”的母药倒入锅中。
这药并非丹方所载,而是我以楚家盐栈地下的怨气和毒盐为引,炼化的引子,它能将所有散落的苦楚重新凝聚。
我握着巨大的木勺,奋力搅动着锅里浓稠的米粥,用尽全身力气低喝道:“你们吃的,不是药!是有人替你们记住的苦!是你们的爹,你们的娘,你们的孩子,被这世道吞掉的命!”
话音刚落,锅中翻滚的热气猛然升腾,在半空中凝成一团薄雾。
雾气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清晰——是小盐豆,他手里还提着那盏引路的灯笼。
在他身后,几十个挑盐工的魂影依次浮现,他们不再面目狰狞,脸上带着一种解脱后的平静。
他们齐齐对着我,对着熬粥的灶台,对着底下成千上万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初升的朝阳之中。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爹!是我爹回来了!他冲我笑了!”
“我男人托梦给我了!他说他安心了,让我们好好活下去!”
哭声,喊声,叩谢声,响彻云霄。
这一场绵延数十年的苦厄,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涤荡干净。
当晚,喧嚣散尽,我独自坐在破庙后的屋檐下,清理着布满灰尘的罗盘。
一阵夜风吹过,一片焦黄的纸片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
我捡起来一看,竟是当年我画给各家各户贴在灶台上的“净毒符”。
符纸早已被经年的香火熏得焦黄发脆,边角都卷了起来。
可当我翻过背面,却浑身一震。
上面用各种歪歪扭扭的笔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李大牛,死于盐毒攻心。
张寡妇,不堪其扰,疯癫投河。
赵小娃,梦见白袍索命,高烧不退,卒。
整整三百二十七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被强行中断的人生。
这是他们自发记下的,是这片土地上最沉痛的伤疤。
我的指尖轻轻触摸着那些名字,胸口的玉佩忽然滚烫起来。
芥子空间内,那尊青铜香炉竟自行缓缓旋转了一周,一道青光闪过,我手中的符纸化作飞灰,而那三百二十七个名字,连同他们背后的生平苦楚,竟如烙印一般,化作一段全新的记忆,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蹄声。
一辆驴车在庙门前停下,赶车的是个满脸风霜的汉子,他跳下车,恭敬地朝我拱了拱手:“请问是顾先生吗?上海《申报》馆来了信,指名要给您。信上说,有个叫小桃的歌伶,正在那里等着您去开坛讲法。”
我将罗盘收入怀中,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
上海,那个龙蛇混杂的十里洋场。
“走吧。”我轻声道,“这世上,该还债的人,不止一个。”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那张写满名字的符纸虽已消失,但每一个名字都重如千钧。
这些名字,不能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更不能只是一阵风中的哭号。
在离开之前,我必须为他们,也为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