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把亡魂写进药方里(2/2)

第二天清晨,孩子醒来,揉着眼睛对他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娘,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我梦见我不是你的娃,我是个挑盐的叔叔,在一个下大雪的晚上,滑倒摔死在山道上了。后来,有个看不清脸的大哥哥,给我喝了一碗热汤,还摸着我的头说……说,‘你的苦,有人记着’。”

我站在一旁,听得心头剧震。

我明白了,这药,根本不是在驱邪,而是在疗心!

它让那些被怨念纠缠的生者,在梦中亲历了亡魂的苦难,并在最后给予他们一个最温暖的慰藉——你的苦,我看到了,我记着了。

这是一种承认,一种和解。

消息不胫而走,如同一阵风吹遍了十里八乡。

无数被怪病、梦魇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病人,都被家人用木板车、独轮舟送到了桃花渡。

我在村口搭起一个简陋的草棚,每日开炉炼丹,来者不拒。

我给这药丸取了个名字,叫“记苦丹”。

服下记苦丹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盐道,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盐工背着沉重的盐包,麻木地向前挪动。

在队伍的尽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会回过头,对着他们,也对着做梦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那身影便带着所有的盐工,一同走进了前方一片温暖柔和的光芒之中。

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妇人,在听完儿子的描述后,竟颤巍抖抖地跪倒在地,冲着我的草棚号啕大哭,磕头不止:“那是我男人啊!是我男人!三十年前他说出去跑一趟盐运就回来,结果就再也没了音讯……原来,原来是死在了路上……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让他走了个明白,也让我……让我等了个明白!”

看着这一幕幕悲欢,我心中五味杂陈。我渡的不是魂,而是人心。

最后一炉记苦丹炼成的那晚,我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人来到江边。

月光如水银泻地,静静地洒在江面上。

我刚坐下,便见身前的江水忽然荡开一圈圈轻柔的涟漪。

一个半透明的小小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从水汽中缓缓浮现。

是小盐豆。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甜甜一笑,然后退到一旁,对我招了招手。

在她身后,数十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悄然列队而出,正是那些长眠于此的盐工亡魂。

他们立在水面之上,对着我所在的方向,齐齐躬身,行了一个无声却无比郑重的大礼。

礼毕,他们转身,跟在提灯的小盐豆身后,化作点点星光,升上夜空,最终彻底消散于无垠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我仰头望着星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胸口那枚冰冷的玉佩,此刻竟随着我的呼吸,开始同步地微微起伏,仿佛一块寒冰,终于开始学会与我共感,拥有了属于我的温度。

就在这时,远处通往渡口的山道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辆精致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驶来,停在了不远处。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虽有风尘之色却依旧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子的脸。

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一份《申报》,头版头条的标题,用醒目的大号黑体字印着——“沪上当红歌伶小桃义演募捐,救助江浙水患灾民”。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倒是跑得快。”

话音刚落,胸口的玉佩毫无征兆地猛然发烫,一股清晰无比的指引之意直冲我的脑海,它所指向的方向,正是南方——那个灯红酒绿、风云际会的上海。

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知道在这桃花渡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新的风暴,似乎早已在远方为我准备妥当。

启程之前,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