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栖雁坳得信(2/2)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显得弱势。他的左手,稳如磐石,紧紧握着一把造型狰狞的厚背斩马刀。
这是沈云疏特意让工坊为他量身打造的。为了弥补单手力量的不足和重心的偏移,这把刀的刀脊极厚,重心靠前,极其利于劈砍。刀柄加长,末端配有铁环以平衡手感。周砚这一年来没日没夜地苦练左手刀法,如今这一刀下去,借着腰腹旋转的力量,连人带甲都能劈开。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四波了。”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从侧面的阴影里滑出来,蹲在周砚身边。
是林栖。
他手里并没有拿刀,而是提着一把看起来有些怪异的长弓。弓身并不是传统的反曲结构,而是在两端加装了类似滑轮的偏心轮结构——这是沈云疏还在试验阶段的复合弓原型。虽然受限于材料,滑轮只是粗糙的青铜件,但在林栖这种神射手手里,这种省力且初速极高的弓,成了致命的远程杀器。
“这帮畜生不打算让咱们过年。”林栖的声音依旧冷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他那双盯着山下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杨震的人混在座山雕的马匪里。刚才那一波冲锋,有几个穿内甲的练家子,差点摸上来。他们脚步很轻,应该不是一般的流匪。”
“伤亡怎么样?”周砚盯着下方黑暗中摇曳的火把,沉声问道。
“死了两个兄弟,伤了五个。赵石正在给他们包扎,箭支还够用两轮。”林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饼咬了一口,面饼冻得像石头,咯吱作响,“若是他们用火攻,咱们这石堡撑不住太久。”
“他们不敢用大火。”周砚冷笑一声,左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刀柄,“杨震那老狐狸想要的是盐,是完整的盐矿,不是一堆废墟。座山雕倒是想烧,但他得听杨震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正说着,下方的火光突然大盛。
只见数百支火把瞬间点亮,将坡道照得如同白昼。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试探,密密麻麻的人影开始在坡底集结。除了乱糟糟的马匪,还有一队身穿暗红色鸳鸯战袄、手持长枪圆盾的士兵——那是杨震的溃兵亲卫,也是这群乌合之众中最棘手的力量。
这群溃兵虽然失去了军纪,但杀人的手艺还在,他们结成了紧密的龟甲阵,盾牌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巨大的铁乌龟,缓缓向坡道推进,显然是打算强攻了。
“把最后的‘冰油’都搬上来!”周砚转过身,对身后那几十个满脸烟熏火燎、神色疲惫的护卫队员和盐工吼道。
所谓的“冰油”,其实是制盐过程中分离出的高浓度苦卤水混合了大量废弃的动物油脂。这种混合物不仅滑腻异常,而且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除夕夜,一旦泼在石坡上,瞬间就会结成一层坚硬且滑不留手的冰壳,比任何陷阱都管用。
几口巨大的陶缸被抬到了墙头。
“倒!”
随着周砚一声令下,粘稠的液体顺着坡道倾泻而下。
那些正在攀爬的溃兵显然没料到这一手。最前面的盾牌手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紧密的龟甲阵瞬间大乱,前排的人摔倒,后排的人止不住步子撞上去,一时间人仰马翻,如同滚地葫芦般滑了下去。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射!”林栖抓住机会,手中的滑轮弓连珠般射出。
这种弓没有传统弓箭那种明显的震动,只有一声轻微的“崩”响。每一箭都精准地钻进溃兵甲胄的缝隙,收割着生命。
但周砚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击退而放松,他看着远处黑暗中那几顶稳如泰山的营帐,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杨震还没有动用他真正的底牌。
“云疏……”周砚低声念了一句,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山口,“别来得太急,这可是个陷阱。”
距离盐岗五里外的“鬼愁涧”。
这里是一处极为狭窄的山道,两边是陡峭的岩壁,中间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此时,风雪愈发大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雪橇队并没有因为风雪而减速,反而越跑越快。
沈云疏站在第一辆雪橇上,风帽早已被吹落,露出一张清冷而坚毅的脸庞。她紧盯着前方,突然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警示”的手势。
前方隐约出现了火光,那是路障。
杨震果然是行伍出身,滴水不漏。他在通往盐岗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卡子,横七竖八的拒马和原木堵住了去路,后面还守着几十个缩着脖子烤火的兵卒。
“云疏姐,前面有人拦路!是拒马阵!”驾驶雪橇的阿昌大声喊道,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要停下清理吗?”
如果是常规行军,清除这道障碍起码要耗费半个时辰,还要面临被伏击的风险。而这半个时辰,足够盐岗陷落了。
沈云疏眼中寒光一闪,从腰间拔出那把精巧的手弩,声音冷冽如冰:“不能停!停下来就会变成靶子!传令下去,雪橇队保持速度,所有人拿出‘掌心雷’!”
“直接冲?”跟在后面的沈云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姐姐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对,就是冲!”沈云疏大声吼道,“把路障给我炸开!今晚,没有任何东西能挡栖雁坳的路。谁挡,谁死!”
鬼愁涧的守军原本正在烤火取暖,抱怨这该死的天气。突然,一阵奇异的嗡鸣声穿过风雪传来。那声音不像是马蹄声,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木器在冰面上滑行的摩擦声,低沉而迅速,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什么动静?”带队的什长警觉地站起来,拔出腰刀望向黑暗的前方。
黑暗中,十几个光点突兀地亮起,如同鬼火般飞速逼近。
紧接着,还没等他们看清是什么,那些光点猛地抛射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抛物线。
那是还在燃烧引信的竹筒!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狭窄的山涧中回荡,仿佛山崩地裂。
虽然这种初代“掌心雷”的杀伤破片有限,但在如此密闭的空间里,黑火药爆炸产生的气浪和巨响足以震碎人的胆魄。
木制的拒马被炸得木屑横飞,原本围在火堆旁的兵卒被气浪掀翻在地,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眼前金星直冒。爆炸产生的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关卡。
“冲过去!”
就在硝烟还没散去的一瞬间,沈云疏清脆而决绝的喝令声响起。
十辆雪橇车如同下山的猛虎,借着惯性呼啸而来。拉车的四条大狗凶猛地咆哮着,直接从倒塌的拒马残骸上一跃而过。车上的护卫队员手持连发手弩,对着那些还在发懵、甚至被炸得找不到北的守军就是一通无情的点射。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个什长还没来得及举起刀,就被一支劲弩射穿了喉咙,仰面栽倒在雪地里,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
雪橇队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减速,车轮碾过破碎的木头和敌人的尸体,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直接凿穿了这道关卡,向着后方的盐岗疾驰而去。
沈云疏站在车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地狼藉,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周大哥,林栖,撑住。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