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栖雁坳得信(1/2)
腊月三十的栖雁坳,被漫天大雪裹成了一个银白色的茧。
往日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歇了,喧嚣的操练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食堂大灶里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和弥漫在整个山坳里的浓郁香气。那是白面混着猪油渣、大葱和陈醋的味道,对于在这个世道里挣扎求生的人来说,这味道比任何脂粉香都要勾魂摄魄。
食堂里热气蒸腾,几十张拼凑起来的长条木桌旁坐满了人。孩子们穿着改小的新棉袄,兜里揣着炒熟的松子和糖块,像一群刚出笼的小兽,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欢腾。
“开锅喽——”春婶手里拿着把巨大的铜勺,嗓门洪亮地喊了一声。
几口直径四尺的大铁锅里,白浪翻滚,一个个圆润饱满的饺子在沸水中沉浮,像是银元宝。
沈云疏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端着一碟刚调好的蒜泥醋碟。她刚夹起一个饺子,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大门就在一声巨响中被狠狠撞开。
一股夹杂着冰碴的狂风卷了进来,瞬间吹散了门口几桌的热气。
张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是周砚派回来的信使,在半路上碰到了沈云墨,此时浑身裹满了雪沫子,眉毛和胡子上结着厚厚的冰凌,左腿走路有些拖沓,显然是受了伤。他没顾得上喘匀气,甚至没顾得上擦一把脸上已经冻结的血污,嘶哑着嗓子吼出的那句话,让整个食堂瞬间死寂。
“盐岗被围!杨震和座山雕联手了,三百多人,正在攻打石堡!后山……后山有人偷袭!”
沈云疏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
那个圆润饱满的饺子“啪嗒”一声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醋汁落在桌面上,晕开一片刺眼的褐色。
食堂里原本欢快的喧闹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切断。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坐在窗边、身形并不魁梧的女子。
沈云疏没有惊呼,也没有摔碗。她只是缓缓站起身,解下腰间那条为了包饺子而系上的蓝布围裙,随手叠好放在桌上。那一瞬间,她身上那股平日里温和的管家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那是她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本能。
“大家都听到了。”沈云疏的声音不大,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这顿年夜饭,杨震不想让我们吃安生。他是觉得咱们过年骨头会松,警惕性会差,想拿咱们的脑袋当尿壶,给他的队伍祭旗。”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刚放下酒碗的汉子,有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手足无措的老人。
“春婶。”沈云疏看向那个拿着铜勺僵在原地的妇人。
“在!”春婶下意识地应道,声音有些发抖。
“把锅里的饺子全捞出来,不管熟没熟透,装进保温的藤筐里。每人发一袋,路上吃。”沈云疏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外走去,“这是咱们的年夜饭,吃了这顿‘断头饭’,是为了去砍别人的头!”
“是!”春婶抹了一把眼角还没溢出的泪,手中的铜勺猛地敲在锅沿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吼道,“都有了!妇人们跟我进后厨打包,别愣着!这饺子是给爷们儿杀敌吃的,谁也不许洒了!”
沈云疏走到门口,沈云墨已经跟了上来。少年如今个头蹿了一大截,背上背着一架制式手弩,眼神里透着狼崽子般的狠劲。
“云墨,去敲钟。三长两短,一级戒备。”沈云疏边走边下令,语速极快,“让石头骑快马去野狼沟找破刀。告诉他,不管他在干什么,哪怕是在女人肚皮上,也得给我立刻滚下来。带上他那五十个精锐,半个时辰后在虎口隘汇合。这是他纳投名状的时候,敢迟一刻,我就当他反了,连他一块儿剿!”
“明白!”沈云墨应了一声,没有二话,转身冲入风雪。
沈云疏走到工坊区的库房前,沈槐和王氏已经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爹,娘。”沈云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二老。
沈槐手里提着一根沉甸甸的哨棒,那是他平日里巡逻用的家伙,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云疏,爹跟你去。多个人多份力,爹这把老骨头还能打!”
“不行。”沈云疏断然拒绝,语气却柔和了一些,她伸手帮父亲整了整歪掉的棉帽,“家里不能没人。若是前线崩了,栖雁坳就是最后的退路。爹,您和刘大用守着坳子,冰墙上的哨位要加倍。尤其是那些刚收进来的流民,盯紧了,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煽风点火,不用审,直接按家法处置。”
沈槐的嘴唇抖了抖,看着女儿那双坚定的眼睛,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哨棒往地上一顿:“你放心。只要爹还有一口气,家就在。这门,谁也别想进来!”
王氏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眶,从怀里掏出一双刚纳好的厚底棉鞋塞进沈云疏怀里,又将一件厚实的狼皮大氅披在她身上。那是她熬了好几个通宵,用这几个月积攒的碎皮料一点点拼缝起来的,针脚细密得像她的心思。
她用力勒紧了带子,像是要把所有的牵挂都系进去,声音哽咽:“去吧。把周壮士和大家平安带回来。”
一刻钟后,校场上的积雪被纷乱的脚步踩得坚实。
八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员列队完毕。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棉甲,关键部位镶嵌了铁片,腰间挂着清一色的嵌钢腰刀,背上背着硬木弓或手弩。这种整齐划一的装备和凛冽的杀气,是这一年来在血与火中磨砺出来的,不再是当初那群只知道逃命的流民。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静静停放着十辆造型奇特的载具——“冰原雪橇”。
这是入冬以来,沈云疏为了应对这漫长严冬和深雪路况,结合现代力学知识指导木工坊赶制的。车身采用轻便坚韧的柳木,经过火烤定型,呈现出流线型的弧度。底部并不是轮子,而是两根宽大的硬木滑撬。滑撬底部包裹了一层打磨得锃亮的铁皮,并且涂抹了厚厚的野猪油。
每辆雪橇前方,都拴着四条经过专门训练的大型猛犬。这些狗大多是之前收留流民时带来的土狗杂交后代,体型虽然不如草原獒犬巨大,但耐寒、耐力极佳,且对指令的服从性极高。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它们的爆发力和通过性远超马匹。
“云疏姐,火器都装车了。”
说话的是阿禾,这个曾经胆怯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工坊里的火药专家。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棉衣,小脸被冻得通红,但眼神极其明亮。她拍了拍第一辆雪橇上的木箱:“一百枚‘轰天雷’,全是最新批次的,引信做了双层防潮竹管封装,哪怕埋在雪里也能炸。还有三十根‘集束掷矛’,是周大哥之前交代的特制款,加了配重,投掷距离更远。”
沈云疏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阿禾的头顶:“做得好。你在家里守好工坊,尤其是黑火药的库存,严禁烟火,谁敢靠近半步,直接用弩射。”
“嗯!”阿禾用力点头。
“石大哥来了吗?”沈云疏翻身跳上第一辆雪橇,单手抓紧了扶手。
“来了!”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吼声。
石岩骑着一匹黑马,身后跟着四十名南山村的壮汉。这群人虽然装备不如栖雁坳精良,但胜在个个身强力壮,那是常年打铁练出来的腱子肉。他们手里提着沉重的长柄铁锤或厚背大砍刀,更有十人背着半人高的巨木盾,那是南山村特有的“破阵卫”。
“沈姑娘!”石岩勒住马缰,眉毛上挂着白霜,气势汹汹,“看到烽火我们就动身了。杨震那个狗杂种,抓了秦老不说,现在还敢动咱们的盐岗,这口气南山村咽不下去!今晚不把他的屎打出来,我就不姓石!”
“石大哥来得正是时候。”沈云疏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具体战术路上说。咱们只有两个时辰,必须赶在天亮前抵达盐岗。现在风雪大,正好掩盖行踪。全速前进!”
随着一声令下,驾驭雪橇的队员猛地一挥鞭子,大狗们发出低沉的咆哮,拉着满载火药和战士的雪橇,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栖雁坳。
滑撬摩擦冰面的声音锐利而急促,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辙印,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黑龙,向着黑暗深处的杀戮场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野鹿峡,盐岗。
这里的风比栖雁坳更硬,像刮骨的钢刀,呼啸着穿过峡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盐岗本是一处从山体延伸出来的巨大岩石平台,三面悬崖,只有一条蜿蜒的坡道与外界相连。当初周大哥选这里作为制盐点,看中的就是这易守难攻的地势。他们在平台上依托乱石堆砌了一座简易的石堡,此刻,这座石堡正如暴风雨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疯狂冲击。
“放!”
一声低沉有力的断喝在石堡顶端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崩崩崩!
十几支劲弩在黑暗中发出死神的颤音。坡道上正举着盾牌试图往上爬的几个匪徒应声倒地,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周砚一身铁甲,站在石墙后的垛口处。他的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被皮带固定在胸甲上——那是为了防止战斗中甩动影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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