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袁府的聘书(1/2)
太医院朱门上的封条墨迹未干,北平城已悄然换了天地。旧朝的顶戴花翎被扫进历史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西装礼帽与仿欧式军装混杂的所谓“新气象”。然而,在这浮华的表象之下,权力的暗流涌动,新旧势力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博弈与媾和。
袁府,即前清军机大臣、如今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府邸之一,在今夜灯火通明。虽不及紫禁城的巍峨,但其门庭若市、戒备森严的气派,无不彰显着主人此刻炙手可热的权势。一辆辆新式的黑色轿车或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前,下来的多是身着西装或改良中山装的新贵,亦不乏一些心思活络、急于在新朝觅得一席之地的旧官僚。
林怀仁是步行而来的。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深灰色长衫,在这衣香鬓影、革履铮亮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株误入精致花园的野松。他是收到袁府一位实权亲信、新任内务部某司长赵秉钧的请柬而来。请柬措辞客气,言称“慕林先生医术通贯中西,特设薄宴,以慰贤劳,兼聆雅教”,但其背后的用意,林怀仁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
他被引路的听差带入一间极尽奢华的小宴会厅。猩红色的地毯吸尽了脚步声,天花板上悬着耀眼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西洋油画,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烟、法国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味。席间已坐了七八人,除了主人赵秉钧,还有几位是报上常见的新政府要员,以及一两位穿着白西装、显然是留洋归来的“医学专家”。
赵秉钧四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眼神活络,见林怀仁进来,立刻热情地起身相迎,操着一口略带河南口音的官话:“哎呀,林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入座,请入座!”他亲自将林怀仁安排在紧挨着自己右手的主宾位置,态度殷勤得近乎刻意。
寒暄过后,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时局与“新政”。
“林先生,”赵秉钧抿了一口杯中的白兰地,笑容可掬地切入正题,“如今共和肇建,百废待兴。大总统励精图治,尤重民生。这医疗卫生,乃强国保种之要务,不可不察啊。”
席间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曾在日本留学过的卫生署官员立刻接话:“赵司长所言极是。欲强国民,先强其体魄。欧美列强,无不有完善之公立医疗体系,普及科学卫生知识。我中华欲迎头赶上,非彻底革除旧弊,全盘引入科学医学不可!”
他话音未落,旁边那位穿着白西装的“海归”王博士便迫不及待地附和,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正是!所谓中医,理论荒诞不经,什么阴阳五行、经络气血,纯属古人臆想,毫无科学依据。所用草药,成分不明,剂量模糊,实为治病之大忌。更有那占卜切脉,近乎巫术!此等陈旧之物,若不彻底扫除,实为我新中国迈向现代化之巨大阻碍!”
席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言语间对中医极尽揶揄贬损之能事,仿佛那已是板上钉钉、亟待清除的历史垃圾。
林怀仁一直沉默地听着,手中的筷子早已放下。他面色平静,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知道,这并非一场单纯的学术讨论,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说服”前奏,目的就是要他这位前清御医、如今在中医界仍有声望的学者,亲口承认中医的“落后”与“无用”,并为新政府的“废医”政策背书。
赵秉钧观察着林怀仁的脸色,见他默然不语,以为他已然心动或被气势所慑,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抛出了真正的诱饵:“林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总统深知先生学贯中西,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如今新朝初立,正需先生这等俊杰鼎力相助。若先生愿出任新政府‘卫生部首席顾问’,主持医药卫生革新事宜,推动科学医学之普及……他日青史留名,位极人臣,岂不远胜于抱残守缺,徒做前朝之遗老?”
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随从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份印制精美的聘书,封面赫然印着新政府的徽记。“卫生部首席顾问”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怀仁身上。有期待,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嫉妒。空气中充满了交易即将达成的静默压力。
林怀仁的目光扫过那份聘书,扫过席间那些或倨傲或谄媚的脸孔,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他仿佛看到了太医院紧闭的大门,看到了张院使老泪纵横的脸,看到了那串冰凉的钥匙,也看到了无数依靠草根树皮维系生命的贫苦百姓。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不大,却让整个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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