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后的诊金(2/2)

“咱……咱想求您一件事,”李伴伴的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炽热的光,“用这点钱,开个学堂!教那些愿意学的孩子!把您这身本事,把咱老祖宗这救人的道理,传下去!别让它绝了种!这……这就是咱最后的诊金!您一定……一定得收下!”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软了下去,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却依然死死地盯着林怀仁,充满了无尽的期盼。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老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落叶的沙沙声。陈明远早已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林怀仁怔怔地看着那匣“诊金”,感觉它重逾千斤,压得他心脏生疼,又烫得他灵魂震颤。他行医大半生,收过皇家丰厚的赏赐,收过贫苦人家几个铜板的谢仪,却从未收过这样一份寄托了一个人全部生命重量与最后希望的“诊金”。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李伴伴面前,没有立刻去接那个木匣,而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老人那双冰冷、干枯的手。他的喉头哽咽,半晌,才用沙哑而无比郑重的声音说:

“李伴伴……不,李老先生。您这份‘诊金’,林怀仁……代未来的学子们,代这传承不绝的医道,收下了!”

听到这句话,李伴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安详、无比满足的笑容,仿佛一生的重担终于卸下,所有的夙愿都已得偿。他喃喃道:“好……好……这就好……咱……咱放心了……”

他的手,在林怀仁的掌中,慢慢失去了力气,变得冰凉。

林怀仁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他望着老人安详的遗容,望着那匣凝聚了一生心血的银钱,百感交集。悲痛、震撼、感动、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吩咐陈明远妥善料理李伴伴的后事,以师礼厚葬。而那个蓝色的包袱和木匣,则被他供奉在书房的正中,与《黄帝内经》和霍夫曼的信放在一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最后的诊金”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林怀仁前行的道路,也加速了他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他联合了方维朴等几位开明的西医,以及几位信服他理念的旧医同道,开始着手筹建“怀仁中西医传习所”。

他将李伴伴的故事深埋心底,从未对外人提及这笔钱的具体来源,只说是“一位不忘根本的故人所赠”。他将每一块银元都用在刀刃上——租赁校舍,购置最基本的教学用具(包括一个简易的人体骨骼模型、显微镜和那台幸存的x光机),印制他编写的《衷中参西录》作为教材,聘请有真才实学的教员。

传习所摒弃了传统师带徒的单一模式,也不同于纯粹的西医学院。课程设置上,既有系统的中医经典研读、中药方剂学、针灸推拿,也有必需的西医解剖、生理、病理、细菌学基础。林怀仁亲自担任校长并主讲《中西医汇通》课程。他招生的标准,首重品行与志向,不论出身贫富,不同学术背景,只要有一颗济世救人之心,皆可来学。

在传习所简陋的开学典礼上,林怀仁对着下面几十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没有讲太多大道理。他只是平静地讲述了中医的历史与价值,西医的长处与局限,以及他对于融合发展的期望。最后,他望着窗外,仿佛在看着那位逝去的老人,轻声而坚定地说:

“诸位今日在此求学,所承继的,非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份跨越时空的嘱托,一份对生命不离不弃的守护之心。愿诸位不负所学,不负此心。”

“怀仁中西医传习所”的创立,如同在坚冰之下,开辟了一条涓涓细流。它规模虽小,却代表着一个全新的开始。它不仅是林怀仁个人事业的里程碑,更是“衷中参西”理念从个人实践走向规模化人才培养的关键一步。

那位无名无势的老太监,用他卑微而伟大的一生积蓄,支付的这“最后的诊金”,买下的不仅仅是一座小小的学堂,更是一个关于传承与希望的火种。这火种,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由这些年轻的学子们,带入更广阔的人间。林怀仁知道,李伴伴的灵魂,此刻定在某个地方,欣慰地注视着这一切。这无声的托付,比任何皇封诰命,都更值得他用余生去践行和守护。